37 【林缺】死神(1/2)
记忆里,二〇〇六年的夏天,北京的太阳格外灼热,刺得人脸上和身上都隐隐作痛。每一次的睡梦里,我的灵魂四处摆荡,一遍遍看过我牵挂的那些人。父亲,母亲,还有她。
五月二十日晚八点。
我的车停在晋太胡同口,外面下着小雨。几只蚊子聚在靠路的内侧,嗡嗡作响。我看了眼表,分针指到八分的时候,外面有人敲窗。我摇下窗,她打着伞谨慎地望着。
我说:“上车吧。”
她坐在了后面,把伞收在下面。我启动了车,很快开到了大路上。她不和我说一个字,直到快开到荒野,她才和我说了第一句话:“其实我刚考驾照没多久,还不太会开车。”
我笑了,从后视镜瞥了眼她的样子。她如林艾所言,很漂亮,也很遥远。
“原昙,”我说:“抱着必死的心逃命,不会开车的人也会了。”
我们的对话就此停止。之后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三年前的夏天。
八月底,我和小姨送走林艾。那一年她十八岁,念省重点高中,高考裸分考到北京P大。在大连的车站,我们要告别的时候,林艾问我:“林诀,那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还留在大连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老实说,我也没想过。
九岁的时候,五岁的妹妹去世,父母离婚,随母亲告别出生的城市青岛,来到她的故乡大连。两年不到的时间,父亲死亡,母亲不辞而别。我记得那一天早晨,母亲给我做了一顿从未有过如此之丰盛的早餐,她抚摸着我的头让我慢慢吃。她出了门,就没有再回来。我吃完早餐,等啊等,等啊等,什么都没等到。一直等到傍晚,有人开门进来,我激动地冲上去想迎接母亲,并责怪她怎么出门了这么久。可是我呆坐了十几个小时后等来的,是满脸歉意的小姨。
小姨把我送到了她普兰店的亲戚家。那对夫妇的孩子去了外面上大学,放假才回家。他们也很照顾我,却不会在乎我想要什么。我到他们家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我的整个人生都毁了。我就这样任凭自己腐烂地生长着,念了个技校,找些零工,就开始住外面,自力更生。
二〇〇二年,领养我的夫妇的孩子回来了,带着即将结婚的未婚妻。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于是彻底地收拾好东西离开。我让他们不要和我小姨说。他们果然也没有管。
我本不想回家。这些年里,我听说了母亲已经回来的消息,可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谁都没有。我也听说了她带着一个孩子回来了,一个不知道来路的孩子,她叫她林艾。我死去的妹妹的名字。我一个人住在打工的宿舍里,面对着三个比我大十多岁的农民工。除夕这天,他们早都回了家,临走还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哑然。
那一天,我终于回到枫林街。带着浑身的荆棘,成为一个不速之客。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从没回去过,也许她的命运便不至如此。
五月十九日晚。
他上了我的车,带着一只棕色的行李箱。他坐上副驾,套上安全带,就戴上了耳机闭目。我也不理他,只管开车,一路抵达北京南站。我说:“醒醒。”
他睁开眼,下了车与我道别。
我看着他,忍不住说:“什么事这么急着回去?”
他没看我,说:“家里的事。”
我抽起一支烟,说:“我以为你很喜欢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走。”
他沉默。
我继续说:“她的事你都知道吧?在我这儿就不用装了。我又不是她的司机,叫我载谁我就载谁。”
他要走的时候,说:“林诀,你送我过来的事,是我一个人嘱托你的,和她没有关系,以后谁问你,都是这样。”
我看着他的眼神,已然猜到了事态的严重。他像是铁了心赴沙场的战士。我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做傻事。”
他留给了我一个背影。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二〇〇三年,林艾去北京上学后,我仍然在大连枫林街的家里住了一阵子。那一会儿,小姨离了婚,回到原来的家里居住。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她把这些年母亲的故事都告诉了我,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最想要的答案。
十月份,我决定离开大连。临走的时候,小姨一再嘱咐我要当心。我买了晚上的火车票,睡了一宿第二天抵达青岛。
第一个晚上,忽然有强烈的性冲动,找了一个□□。完事以后,她说她要走。我点了支烟,说:“你可以留下睡一晚。”她看上去很嫩,像是入行不久。我们之后竟然攀谈起来。她说她叫赵欣欣,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不是假名。她爸妈死光了,她跟着干妈住,年纪到了就□□妈逼出来干活。
我说:“我爸妈也死光了。我们还是有点儿相同的地方的。”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拿走了我留给她的号码。
几天以后,她给我打电话。一接通,她就说:“救救我……”
五月二十日晚九点。
我开过永定河,没多久到达房山南,马上就到河北的地界。四处的星火早就黯淡,一路上也不见人,很像穿梭在地狱。
九号仓库废弃在一片田野的尽头,在暗夜里根本看不清。我在公路边上停下,解开保险带,对边上的原昙说:“你坐到驾驶座来,半个小时,最多等半个小时,过了这时候,马上开车走,停都别停。如果有别的动静,也马上走。这是关乎你们命的事情,现在想走还来得及。”
原昙说:“怎么来得及?你叫我大半夜一个人从这么偏僻的地方走回去?我既然有份在这件事里,就不会走。”
我点点头,然后从座位下面取出□□,下了车,走进一片田野里。
当晚,我赶到临海夜总会。
快进入秋天,街上特别冷。夜晚八点的临海街空无一人。我到的时候,赵欣欣正倚在巷子的墙边上呕吐。这一回她浓妆艳抹,看起来很异样。我刚过去扶她的时候,从夜总会后门涌出来好几个男人,作势要带走赵欣欣。
赵欣欣被他们从我边上拉扯开,骚乱之间被弄得衣衫不整。她仍然挣扎着,用一脸哭相看着我,像是央求我救她。
我沉了口气,喊道:“你们放开她。”
离我最近的男的理都不理我,一掌就要拍下来。我看得快,先往他命根狠狠踹了脚,趁着这当儿,一把拉走了赵欣欣。□□,黑帮,逃命,真是什么都齐全了。
我拉着赵欣欣坐上我开来的摩托,一发动就噌地飞了出去。我先到了住的旅馆,叫她帮我收拾东西。她说:“你是真的要带着我逃吗?”
我白了她一眼,说:“废话,现在我不逃也要被那帮人打残。”又说:“你快点帮我收拾,我们马上离开青岛。”
不出二十分钟,我们各提着一个包离开旅馆。东西都是我的,赵欣欣什么都没有。我说:“现在这个点儿还能坐船去黄岛,我们先去那儿。”
不出一小时,我俩就坐上了去黄岛的最后一班船。等到正式离岸以后,我们才稍稍放下了点儿心。
我睡了会,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看她正在甲板上看天。我走过去,说:“睡会吧。”
她说:“你上次说你叫林诀吧?”
我说:“怎么了?”
她说:“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名字。赵欣欣不是我的本名,是……干妈让我出来干活以后取的名字。她说我们的名字得简单好记点儿才行。我本名叫赵珏,王字旁带个玉,是我妈妈给我起的。”
我说:“那我以后叫你赵珏吧?”
她摇头,说:“还是叫我赵欣欣吧。世界上已经没有赵珏了。对了,之前帮你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我说:“啊,那是我妹妹。”
她说:“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漂亮得很。”
我笑了笑。
她说:“你很喜欢你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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