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天行】被遗忘的(1/2)
二〇一二年的新年,成都天府广场人满为患。好几年里我都是一个人过所有节,特别怕挤进人堆里。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去凑了凑热闹。
混乱间,接到辉子的电话,说他人在天回。好不容易在这种时节打到车过去,他在楼顶坐着,买了些烟花等我。我在寒风里哆嗦一阵,走过去和他一起坐着。
辉子看了我一眼,说:“你去放几个玩玩吧。这里不是市区,没人管。”
我有些不情愿,但架不住他央求,还是去放了几个烟花。我继续坐下,和他说:“赶紧走吧,待这儿干嘛呢。”
他说:“想多待会儿,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我微错愕,说:“你要去哪儿?”
“我被一个互联网公司录用了,IT主管,听上去牛不牛?”
我拍了下他胸,说:“可以啊。”
他看我一眼,说:“你没怨我?”
“怨你什么?”
“以前我不是说,要带你一起变成世界上最牛逼的黑客。我还没把你教成呢,就要离开了。”
“你这师父确实不怎么的。可是你终于要去做正经事了,我也没什么可拦你的。”
辉子想了想,说:“程迦,那你以后打算干嘛?”
我耸耸肩,说:“能干嘛,还是和以前一样呗,接点零散的活干,没了你我又不至于饿死吧。”
我们分别的时候,他最后和我说:“程迦,这几年我教了你很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以前不说,是我以为还有时间来提点你。现在没机会了,只能靠你自己去取舍了。我们会的这些,自己可能以为特别牛,但其实一直在一根线的边缘徘徊。你以后走自己的路,不要越界太多次。”
于是我就和我的人生导师辉子彻底拜拜了。打车回家的路上,夜空中仍然不时闪烁着一些好看的烟火,几秒钟就散去。一没留神,那些事就涌上心头了。
回到家打开电脑,忍不住打开那个文件夹。半年前他大学毕业,开始在北京工作。那是我最后一次关注他的消息。现在的他应该过得很好吧,朝着他本该拥有的轨迹行进,在他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然后我决定删除这个文件夹。
在成都的这些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厘清我对他的感觉。一个离不开的挚友,还是舍不得的意中人。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会随着年纪渐长而逐渐消散,但我却受到他的影响,没有体验过一次爱情。
是否还要回到他的面前?我想已经没有必要了。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过这样的冲动。我暴露我的住址,写信寄给他,告诉他我没有事,我很好。但我从来没有收到回信。这是时间给出的结局,让我在等待中荒废了那些激情。几年几年地过去,我已经没有了那种冲动。而我也知道了,他拥有了新的伴侣。
我只是被遗忘的人,这很好。
那天刚要睡下的时候,一个很久没见过的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我接起电话,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还要和我说新年快乐啊。”
电话那头的林育生并没有喜色,而是默默对我说:“我做错了一件事。我去了北京,找到了你那个做了记者的朋友,告诉了他我的事,但没有提到你。我把法医的事情和他说了,但好像因为这个让他陷入了困境。”
还是,交汇了。
二〇一五年五月。
林育生的去世如同重击打在我的心上。对林茫而言,她失去了那个在人生最后时刻才能与自己相认的父亲。对我而言,何尝不是少了一个父亲般的人物呢。这十多年来,我们两个人虽然不总是陪伴彼此,但我们始终是同一条阵线上的战友,想要解开缠绕在我父母命案上面的疑云。有时候投入久了,就可以忘记意义的存在与否。也就是说,当年林育生带走我把我保护起来,对我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到现在早就不重要了。我和与我相关的那些人的人生,早就因为当年我的那个选择而发生了不可回转的改变。
现在,他离开了,至死没有洗清自己的冤屈。
林育生的葬礼上,我和蒙太奇坐在外面。我说:“随着他的去世,好像觉得是一种暗示,想让我在此收手,不要再去管过去的悲痛,好好过接下来的人生。”
他说:“可你心里知道,你不会撒手不管的。你还会继续下去,像你过去十几年里那样。否则,你离开的这些年,不就成了白费。”
我很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但其实我也很清楚,我对他不告而别这么久,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放任我,哪怕他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在。
说到李正述,这些日子里,我们四个虽然经常聚首,我和他却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我明白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没有敌意,但就是有一种天然的疏远把我们隔开。他是一个拥有体面工作的人,却愿意陪着蒙太奇而来,这是我比不了的。
然而李正述却因此受到牵连,因为何彰诚的命案成为犯罪嫌疑人。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是第一个受到伤害的人。所以当他终于从警局解脱出来的时候,蒙太奇选择了让他离开。对于他的选择,我竟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感受。没有了他,我们三个人就像回到了初中时代。
何彰诚的命案没有了后续进展。他的死亡无疑在告诉我们,我们之前的推测都是正确的。杀害我父亲的人,就是当年他在临安警局共事的同事之一。就在我们确认了这条线索之际,父亲当年的同事何彰诚遭到杀害,就像是被灭口那样。
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林茫母亲给我们的线索,意外地将我们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一直以来,包括林育生在内,我们都觉得我父母的两起命案是同一人所为,因为母亲被害之前不久曾和林育生透露过她可能发现了杀害父亲的凶手。但我们一直不知道的是母亲同时还将一份录像带匆忙地交给了很久没有联系的林茫母亲,嘱托她保管。母亲的死亡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而在前者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后一条线索成为希望。
这一次,蒙太奇坚持要告诉警察。可能是他怕了李正述的遭遇,不想我们自己再这样调查下去。我没有阻拦他,因为我也知道阻拦只是枉然。我们总要借助警方的帮助的,即使我再怎么讨厌他们,否则我们该怎么做呢,难道是和凶手同归于尽吗。这好像走远了。
总之,为着这盘录像带里出现的交通事故,蒙太奇随着警察姜城回到了润城。我和林茫留在杭州。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林茫像是玩笑般地说:“启蒙和我说你是黑客,我还以为你面对那个录像带,能用什么我不懂的技术一下子查出什么呢。”
我说:“我的技术也就三脚猫吧,比起教我的人来说,我差多了。”然后我想起辉子来。我们三年多没有联系了,自从他离开天回。三年前我离开成都的时候,没有和他告别。后来就自然失去了联络。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因为是周六的中午,没等多久他就接了电话。他还留存着我的电话号码,接起来就叫我的名字。
我微微恍神,说:“噢,有事求你。想让你把我查一个视频。”
我的导师说:“你过了这么久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个?程迦……”
我打断他,说:“求你了。”
他听到以后,沉默了几秒,说:“发给我。”
几分钟以后,他回复给我一个文件,设置了一个当初他教给我的加密。我会心一笑,破解开来。
辉子从模糊的视频里准确找出了肇事跑车的车牌以及当时的车主,随手把车主的生平资料都找了一遍。跑车车主名字是梁省,杭州润城人,现任浙江某医药企业董事长,是浙江最大医药集团Zy的某个分公司。辉子对比了一下视频里的人和梁省的照片,确认了事故现场从跑车上下来的人就是梁省。
其实看到Zy几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开始打鼓。在久远的记忆里,小时候母亲在润城综合医院上班的时候,常常带回来的东西上就印有Zy的字样。
再看下去。梁省的家族关系里,他的父亲梁匡正,于一九九八年至二〇〇九年期间担任润城综合医院院长,此后成为Zy医疗集团董事会名誉主席至今。梁省的姐姐梁音,在Zy总部任职,是集团的二把手。此外的家庭成员还包括梁音的丈夫,于二〇〇〇年与梁音结婚至今,曾在梁匡正之后继任润城综合医院院长一职。
这个人叫陈昌荣。
联系,建立了起来。从一开始,就是他。从我看到母亲死亡的现场,我起初怀疑的人,就只有他,只是后来由于林育生的介入,让我的思考方向出现了偏差。
为什么在我离开以后,警察从来没有调查过他?他们难道也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被林育生的出现所误导而忽略了其他一切可能性?我不理解,不理解陈昌荣在整件事的前后,就好像与此没有任何关系的局外人,置身事外。
也许,他以为自己躲避了十多年,可以高枕无忧了。当他看到新闻里说我被林育生带走的时候,他该有多高兴呢?
陈昌荣,现在该是你开始紧张的时候了。
我扫了一眼辉子给我的陈昌荣的住址,就准备出门。刚到走廊,就听见林茫在后面喊我。我停住,等她过来。她看到我,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我难以瞒过她,于是告诉了她我的发现。
林茫听完,说:“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要去报警。”
林茫看看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一起走到酒店楼下,我停住,说:“我手机忘拿了,你等等我。”林茫有些狐疑地看看我,但还是让我回去了。我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就走回了酒店里。
对不起了。
我没有多想地,从后门迅速离开,叫上了出租车直奔那个地址而去。陈昌荣的家在西湖区的别墅群,那一带住的都是富豪。终于在他家门前站定,我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出来的是一个佣人,看着我说:“你找谁?”
“是陈昌荣的家吗?”
“你是哪位?”
“他在家吗?”
“你是哪位?”
“你去和陈昌荣说一个名字,方宝淑。说完他会让我进来的。如果你不去说,你家主人就倒霉了。”
佣人还是进去了。几分钟后,门向我打开,佣人过来请我进去,把我带到了二楼书房。门打开,进入视线的是一张背着我的椅子和一个背着我的人。佣人通报了一声就自行离去,带上了门。随后,椅子缓缓向我转过来。
“陈昌荣。”我看着他其实已经印象不深的脸,冷冷说道。
他一直看着我。佣人和他描述的时候,也许他尚未想到是我。可是现在我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良久,他说:“你是她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我走近一些,说:“你听到她的名字,就放了我进来,不就是已经告诉我,你心里有鬼了吗?”
眼前的人,比那时候老了很多。我对母亲的印象,也始终停留在十多年前。如果她活到现在,也该变老了。
他说:“我知道她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少,所以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有些……意外。”
“你的时间多吗?我可能要占用你一会儿的时间。如果你现在没空,那我们改天再约,好好聊聊。”
“不必了,就现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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