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龙驹】Back to Black(1/2)
我忘了这是我在城阳区监狱里度过的第几个年头。
有一年,他们和我说,我母亲病死了,特许我几天假期,出去料理她的后事。对于母亲的最后印象,停留在我被判无期徒刑后的第二天,她从市区来监狱看我,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我们隔着玻璃窗,她却冰冷地对我说:“孙驹,是你毁掉了你自己,从今而后,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了。”在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直以为我很恨她,从少年时代起,得知了她对父亲的憎恶以后,我就一直觉得她是一个魔鬼。直到她死亡,我猛然发觉,我最后的亲人也离开了我。
在狱中,我变得什么也不在乎了。狱友们最初的冷嘲热讽,甚至暴力,也在我多少次的无动于衷之后渐渐消却动力。没有人还在意我。
如果说我还有一件值得牵挂的事情,可能是她过得好不好。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我也不问任何人。直到漫长岁月之后的某一天,她居然到访。看到她的瞬间,我知道自己窘迫得想去死。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宁愿她再也不会想起我,也不愿意我以如今的样子展现在她的眼前。
二〇〇六年,我们的故事在那时候画上句号。
前女友曾和我说,其实我长得算是好看,但是仪态不好,像一个佝偻的小老头。我本来并不在意。但是自从和她在北京重逢之后,我却也莫名其妙开始注意自己的仪态。去理发店打理我从来不经修饰的头发,换掉了那一副土气的眼镜,刻意地不驼着背走路。后来放假回青岛的时候,遇见前女友,她惊讶地看着我的改变,然后很快意识到,我应该是陷入了恋爱。
她说中了一半。我的确陷入恋爱,但只是我单方面。
重新和她相逢,让我冷却已久的心重新悸动。而这一次,我自诩是她的护花使者,她的后盾。当时我并没想到,其实在那时的她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为她带来噩耗的老友。
她一直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孩,在她转去大连生活之后便占据了她整个成长的时光。我和他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年级。我会不自觉地观察他,齐见。他比起我,阳光且开朗,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我和她重逢时,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但我仍然感觉到他们两个人有着什么,并未结束。
重逢后有一阵子,我对她陷入绝望。那是她告诉我,她和聂树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当时惊讶地发现了自己可怕的怒火。我可以接受齐见,可是,聂树算什么呢?他不过是和我一样的,甚至比我更差劲的人。而她却选择了他。
幸好,没有很长的时间,她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些事。她说她已经和聂树分手。同时还说,她发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某位朋友,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暗中整她。她现在决定报复。她想出了最极端最荒唐的办法,让她的朋友和她的前男友上床。其实我该从那时就留意到她的这种倾向,可是我放任了,且帮助了她。那个夜晚,我站在那间房间的床头,亲手拍摄下那两个人上床的画面。胃里不时翻涌着一些恶心的东西。但同时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念头:聂树,你出局了。
好吧,其实我和她一样,都是疯子……所以,我们才应该照顾彼此。
整个二〇〇五年平淡地过去之后,我们却因为这件事而逐渐减少了联络。暑假里,她来到青岛向我求助,和我一起奇迹般地找到了多年没有联络的安媛姐姐。下半年,她去了香港,和齐见重归于好。而在林诀那里,事情却出现了陡然转变。他的身份被他的大哥邱邵坤识破,也因此牵累到他们一家。她的小姨最先牺牲。然后是齐见。他出现在张玉龙现身的会场,然后被凶器刺入腹部。在医院,我见到了她慌乱而不知所措的神情,远比那时候我告诉她她身处危险时更加恐惧。
那时候,我找到林诀,重重给了他一拳。他捂着嘴,说:“对不起,没有事先告诉你。因为我想,你一定会忍不住告诉她。”
我说:“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说:“我们有机会,永绝后患。”他拿出了他的录音笔。
三个月后,当我从他手里接过录音笔去往最高检的时候,我乘坐的出租车被一辆大货车侧面相撞,翻倒在地。在我模模糊糊尚有些意识的时候,有人慢慢靠近我。我正想极力发出声音求救的时候,那个人蹲下来,无情地抽走了我手里的录音笔。
在我住院期间,她独自面临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恐惧。她被迫直面张玉龙,卷入到张玉龙和邱邵坤的纷争中。我们失去了唯一的筹码。而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在医院躺了不到两周,就决定出院。
五月十二号,她来医院看我,神情诡异。我们随意聊了一些之后,我问她:“你在想什么心事?”
她看了我一眼,随后把一样东西交给我看。
那是一封请柬,婚礼请柬。当我看到两个名字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懂了。
她抬眼看我,说:“这件事,我没法告诉任何人。我不能和林诀说,因为他不懂我的心情。我更不能告诉齐见,他……”
我打断她:“不用说了。我明白。”
她苦笑,说:“我是不是很坏,要对一个病人来宣泄我的情绪。昨天,我收到请柬的时候,好久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半夜里,我瞒着齐见和林诀,去喝了好多酒。我也太可笑了吧?单单只是那一个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只是重名,我就敏感到这个地步。”
我说:“那你要去吗……亲眼看一看是不是他?”
后来,回想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一直都低估了她的执著与疯狂。我应该在那时候就不要让她去那个婚礼,可我只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很久之后,她回答我:“我会去。不是他,我会安心。是他……那也算是,我能再见到他了。”
我想了想,说:“我陪你去。”
她想要阻拦,但终于不说什么。两天之后,我办理出院。第二天,五月十五号,我们共赴安媛的婚礼。
婚礼在北郊的一栋别墅里举行。别墅被森林环抱,幽雅僻静。是一场西式的婚礼。别墅外的场地如同露天教堂,几排座位。婚礼请到的人并不多,如果按传统的酒席摆,不过四五桌人的样子。她和我挑了一排坐下,紧张地呼吸。
新郎会首先从别墅里出来。尽管人不多,前后几排还是坐满了人,目光都一齐望着别墅。直到某一刻,音乐声响,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穿着西装的男人,从下往上看。
我下意识用余光瞥她的表情。她面如死灰,脸色僵硬在那里。
我对那个人曾经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所以见到眼前这个人,只是有所怀疑。但是她的神情告诉了我一切。
这个人,就是那个姜城。
那个安媛,和那个姜城,结婚了。
我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轻语道:“忍住,至少现在要忍住。”
她向我投来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就这样,我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经历完整个冗长的婚礼仪式的时间。她的身体轻微颤抖着,小声啜泣着。但很快,她回到原状。
筵席在别墅内进行。在筵席开场前,宾客三三两两活动。我正想和她一起悄然告辞之际,她却没顾我直接往别墅里走去。她走得很快,我只能闪避着人群一路跟上去。
掠过一楼大厅,她直接往楼上去,径直走进了一间房间。我刚想过去,就听见楼下有人上来的声音,情急之下只能躲到隔壁的一间屋里。
她的声音首先传来:“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你果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现在叫林艾,你肯定不知道。我和安媛这么多年没见,我从没想过,她的结婚对象会是你。”
“当时你去大连,看来是对的选择。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很好?你真的觉得我过得很好吗?”她顿了顿,说:“我就想问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九二年的时候,在日照,她曾是我妹妹的同学。”
她一阵轻笑:“所以,在我把她写的那些信交给你的时候,你一直都知道你读的是她的信。可笑我以为你是真的心地好,原来你是一直利用这个机会去了解她。”
“对不起,我不能否认。”
“姜城,你从她的信里就该知道她和我哥哥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哥哥的事。可是去年我和安媛再见的时候,她对此浑然不知。姜城,你比我想得卑劣。”
沉默。
她继续说:“你不是以为我过得很好吗?我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到底好不好。九三年出的事,是我哥哥被人绑架,我妈妈为了救他,死了。绑架我哥哥的那群人,现在又重新出现了。和我关系亲近的人,现在每个人都处在危险中。你说我过得好?你真的有哪怕一刻是真的想起我、关心过我的吗?我只是你当年哄骗过的一个小女孩,根本没让你注意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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