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暮霭】旗舰店(1/2)
小学的时候,我很怕老师罚我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我特别讨厌我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那时候班里的男同学,总是捣蛋地把我的名字念成“帅”。我一点都不喜欢。我才不要他们说我帅。
高中的时候,背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暮霭沉沉楚天阔。那时候看到这句,却忍不住欣喜。因为那个时候,我有了喜欢的人。他叫齐见,我偷偷给他取了一个我以为可爱的外号,旗舰店。本来只专属于我的称呼,后来竟然慢慢成为他们班的人叫他的名字。旗舰店也要学这首词,也会反复念到这个字,也会反复抄写这个字。想到这点,会让我在虚无的暗恋中好不容易得到一些虚无的欣喜。
霭,气象学里,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水滴。整片天空都不是我的家,我只不过暂时在某个地方歇息罢了。
长大以后有点懂得母亲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了。她也是个背井离乡,生活在异乡的女人。很多年,她都没有回到她的故乡青岛了。她的亲人都在那边,而她一个人在这里。
我慢慢明白了母亲的痛苦。所以我知道,我应该多陪伴她,避免远行。所以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没有多想,选择了大连市内的外国语学校。
育明是个好学校,最后选择留在本地上大学的人,并不多。分数高的人,无不去了北京或者上海。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人,去了北京。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也去了北京。
忘了说,他们两个,是恋人。
从发现这一点以后,我就明白了,我大概只是一个配角,阻挡在他们两个感情道路上的一个绊脚石。
身为配角,我也并不愚蠢。林艾从始至终没告诉过我她的真心话。但这也不妨碍,我还是察觉到了。
源头是哪一件事呢?似乎是23路公交车吧。我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个都乘坐23路回家,却在很久以后才装作第一次知道。我发现他们住在一栋楼里,这个发现让我错愕。林艾,应该早就认识齐见了,却对我绝口不提。
后来,我鼓着胆子,语气冲撞地对齐见说,幸好他喜欢的不是林艾。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产生了这种直觉的,可我就是想要这样试探。可是试探的结果,让我惊讶,也让我彻底确信。他喜欢林艾,这是我不死心之后逼问出来的结果。
从那以后,我渐渐不在林艾面前提起他了。我会和她抱怨学习,抱怨我妈,但就是不提齐见。
林艾是否也喜欢着齐见呢?高二休业式的那天,我终于也有了答案。那一天之前的夜晚,我在家里哭掉了一行行眼泪和一张张字条,终于写出了一张我能够看得下去的字条。我在挣扎了一个学期之后,终于“豁达”地放弃了我的旗舰店。那天放学,当我在23路上试探性地向林艾指出原昙就是齐见交往过的对象的时候,她确实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在一开始的时候。然后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当她以为我没有在看她的时候,我还是捕捉到了她微妙的表情。狭小的公交车里,齐见也上来了。
我知道,我必须比他们提前下车。到了我的站,我就应该下车。
后来的好几年里,我慢慢忘记了自己哭过的眼泪,和青春时代那么疯狂地喜欢过一个人。度过了不算好却算精彩的青春期,我也朝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人进发,泯然众人。
听说林艾和齐见,都经历了很多事情。听说他们一起去了北京上学。听说他们在一起了。但很多事情,都只是听说了。
我自然和林艾没有闹掰,只是大学以后,她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回大连。几年里,我们从起初的尚有联系,到后来慢慢地就自然失去联络。那时候的网络没有那么发达,失去联系了,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大学第二年起,母亲的身体越发不对,隔三差五住进医院。我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感受到生活现实的压力。这让我加速告别了那个高中时代只知道恋爱的少女。
母亲只是觉得抱歉。因为她得的是慢性病,可能需要我照顾她好多年。她怕就此拖累了我,没有谁敢和我在一起。我只有在大一的时候,和某个男生短暂地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为了挣钱,开始帮人补习英语,再加上平时的上课与照顾母亲,忙得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想去谈恋爱。
就这么一眨眼到了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筹谋着找一份薪水不错的翻译工作,好在在大连,这样的机会尚属比较多。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平凡的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又重新遇见了他,我的初恋。
那是二〇〇六年十月份的时候。母亲又去医院住了一周。交费的时候,听到几个护士在交头接耳议论一个病人。
“听说好像是哪个高官的私生子,在北京T大念书的。也是挺惨的,人长得好看,可是下半身不残疾也得瘸了。”
“私生子这个我可以作证。我上次看到了疑似某个官员来看他,还特别神秘,不让人进去。”
我没有再听下去,就准备回到母亲的病房。走在走廊里,远远过来一个女人推着轮椅上的一个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之间,我以为我眼花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被女人的背影挡住,却觉得轮椅上的那个人好像也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人的腿打了石膏。
在那个时候,我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竟然没有很犹豫地就远远跟了过去,一直看到他们进了某间病房。我一直在外面等着,心突突地跳。没有多久,那个女人走了出来。我这才敢走近些,探望病房里。
这是单人病房。那个人坐着轮椅看着阳台外面,背对门口。我向里张望,试图找到病人的名字写在哪里。却在还没发现的时候,那个人转过身来,和我直接打了照面。
我们都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即使好几年没见,即使穿着病号服都不像他自己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我失了神,呆在原地。
是他先开口,淡然一笑,说道:“嗨,苏霭。”
曾经,我最想要的,不过是听到他念我的名字,像认识的朋友那样。
我怎么了,怎么在放弃他这么久以后,仅仅因为他的一句呼喊,就快招架不住。
“……齐见。”我终于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医院?”
“我妈住院了。”我答完,鼓着勇气问他:“那你呢?”
他看了眼别处,说:“在北京遇到一些意外,休学了一年,回大连休养了。”
我不敢再问更多的问题了。比如他到底遇到什么意外。比如他和林艾是否还好。我只是一个和他在高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外人而已,哪有资格问这么多。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回来了。我意识到这是齐见的母亲,低头说了句:“伯母好,我是……齐见的高中同学。”
整个病房里没什么别人送的礼物,显然他们似乎是不太愿意有人来访的。我打完招呼,就准备马上离开。
他的母亲却拦下我,说:“是齐见的朋友,就多来坐坐吧。我一直劝他多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联系,这样也能尽快地……走出来。他就是不愿意。”
我有些为难地偷看了齐见一眼,说:“伯母其实我只是今天偶然看到齐见的……”看着她的脸色,我立刻改口继续说:“不过反正这两天我也都要来医院照顾我妈,我会多来看望看望齐见的。”
齐见母亲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同学。”
那天回到家,我心里越来越不能放下齐见,很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下意识想到的自然是林艾。尽管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我仍然保存着她的号码。然而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空号。我苦笑,原来在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连朋友都不是了。
又找了几个在北京上学的同学,试探性地问起齐见。知道的最多的那个人告诉我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今年五月底的时候房山发生过一起大爆炸,齐见是其中的伤员。问及林艾,他们都称不知。
这是我能得知的最多的消息了。
打开电视,时事新闻里连续好几天都在重复着一条新闻。长达二十年都没有破获的当年轰动北方的秦皇岛运钞车抢劫案,终于在今年结案。犯罪首脑竟然是北京著名企业家张玉龙。破获案件的关键在于检方的一个匿名消息源提供了大量证据。日前,案件已在最高院完成终审,张玉龙被判无期徒刑。我打了个哈欠,就换了个频道。
第二天去医院照顾母亲,被她看穿有心事。我糊弄着过去,心里却在纠结。下楼坐电梯的时候,按完底层,看着楼层一点点下降,在快要到达齐见所在的那个楼层之前,我还是按了下去。
病房里,齐见一个人在。我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他放下手中的书,说:“进来坐吧。”我搬了张椅子,坐到他病床的对面。
他说:“昨天没好好和你叙叙旧。我只是一下子有些意外,碰到过去的朋友。”
我听到他把我称为朋友,提了口气。
“我记得你是在大外吧?学什么专业?”
他的口气像一个面试官一样严肃。我说:“日语,辅修英语。”
“一晃都大四了,你毕业以后直接工作?”
我点头:“家里没什么赚钱的人了,得我来养家了。”我说着觉得自己好像在卖惨,不太敢看他。马上转移话题,问他:“你是明年回T大继续念大四吗?”
“嗯。”
终于,我问他:“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他立刻懂了我的意思,陷入沉默。
我有些尴尬:“抱歉啊,我没有立场问你这个。”
“不是。”他说:“我也很想有一个能够倾诉的人,最好是知道我和她过往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我点头,小心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你们的事,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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