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新年烟花（1/2）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1944年12月31号。动听的歌声从广播中婉转而出，肖途和陆望舒正并肩走向日本领事馆。周身的新年气象让肖途忍不住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不出意外地又被陆望舒指责了一番。“肖途，你简直是扮汉奸扮上瘾了。在同志面前丝毫不克制一下。”陆望舒压低声音责怪道，肖途吞云吐雾的样子让她掩鼻。肖途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的时候。方老师已经倒在血泊里，虽在夏末却如同身在冰窖。胡一彪替他点起一支烟，看着他呛得咳嗽的样子，笑说着“习惯就好”，不知是在让他习惯杀人还是习惯抽烟。

他原本点烟的随意心情戛然而止，而陆望舒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就你这副的德性，谁会相信你是好人？”然后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拿他跟刘文杰作比较，夸赞的话也是老一套。什么“杰出人才”，什么“数一数二的青年文学家”，什么“文学素养好，思想觉悟高”。

对此肖途早就习惯，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听她说，静静地望着她。他看着陆望舒的那样期待、虔诚又满足的表情，不觉有些看痴了。说实话，肖途的心里真的非常羡慕陆望舒的那个恋人。不是因为他的什么才华能力，而是有一位身处千里之外却依然对他念念不忘的女子。但他也有些点悲悯与可怜，陆望舒一直就被蒙在鼓里，激励她勇敢的竟然是一份虚假的“希望”。

他又回想起，高源对他说“希望你们也可以成为真正的情侣。”肖途既没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只是替陆望舒有些不值，她应该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这样虚妄地守着一份执念。不过自己，恐怕并不是那个更好的人。这么想着，肖途苦笑了一下。

陆望舒见了有些奇怪，又瞪了他一眼说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人家好心指出你的缺点，也不知道虚心接受。”说完又白了他一眼。肖途脸上一红，说道：“没什么。要新年了，开心。”这个解释没什么说服力。陆望舒哼了一声说道：“笑得好像哭一样，死气沉沉”。

快到日本领事馆前，陆望舒又开口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无论对谁，你都可以摆出一副苦瓜脸。我就不行”说道这里，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父母从小就教导我，面对那些对于自己重要的人，要尽力去揣摩他们的想法，努力去迎合对方。‘重要’的人——日本人、狗汉奸，这些人的想法不同，于是我也各不相同。”

听了陆望舒的话，肖途也在回忆。面对高源时，陆望舒是个情感细腻但是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在蒋旭之面前，她是个情感细腻的女记者；在浅野博文面前，她是个腹有诗书的美佳人。在所有对她“重要”的人面前，她永远都是她该成为的样子。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用充满怨气的声音发表对他的不满，顺带着恶狠狠地踩死脚边无辜的虫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恶心”，宛如一个神经质。最后陆望舒低声咕哝了一句：“没关系。反正再恶心，他也看不到。”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领事馆门口，门前已经站着许多来宾了。他们都已经期待地仰头，准备欣赏一年一次的烟花。手表上秒针指到了12，新年的烟花从来与战争无关，陆望舒抬头看着天空绚烂的焰火，终于露出了笑容，满足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只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那个最重要的人就好。”肖途看着烟火，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荷包，就是他送的吧？实在抱歉，形势所迫，我…”陆望舒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他会理解的。”

她忽然挽住他的手臂，微笑着对肖途说：“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对吧？新年快乐，肖途”。语气竟那么满足。肖途不觉有些听呆了，楞楞地与她对视。见她脸色柔和，楚楚动人。神色略有几份娇羞，秀丽俏美，不免心中一荡。直到她扭回了头重新望向烟花，肖途才回过神来，用同样满足的口气说道：“新年快乐，望舒。”

武藤公馆张灯结彩，虽然没有各色的夜总会那么炫目，但是也算得上是金碧辉煌。只不过肖途走进其中，看着这些灯光和满脸堆笑的人，只想到了“外强中干”四个字。他拿了两杯酒，递给陆望舒一杯。武藤志雄也已经在发表他的新年致辞，不过肖途却在这番致辞和晚会中发现了与往年的两点不同。一、武藤的致辞里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只有对过去的感想；二、参加新年晚会的中国人明显少了很多。看来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都很清楚战争的走势。

肖途正在想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他回过神来，见身边的陆望舒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说道：“喂，发什么呆呢？”肖途笑笑说：“没什么。”此时门口进来了一队宪兵，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路。

肖途有些惊讶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却被吸引道领头那个一身条纹西服的男人身上。那个人的头发梳得异常整齐，把手插在上衣口袋中，后背微微前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人也在打量着会场里的众人，见到肖途正往自己这边看来，于是向肖途报以微笑。这憨厚的笑容反而让肖途心中一紧。不过此人很快就上楼了，会场也恢复了平静。

这是陆望舒压低声音说道：“领头那个人，好像认识你。”肖途皱了皱眉，也低声答道：“我也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只是有些想不起来。现在看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说话间，有人过来与肖途搭话敬酒，两人不得不停下讨论。片刻之后，一个服务员走到肖途旁边，低声和肖途说了几句话，肖途也点点头。待服务员走开后，肖途压低声音对陆望舒说：“武藤找我。”陆望舒也低声说：“嗯，我在这里等你。”

肖途走上楼，他的敲门声打断了里面的对话，最后听见里面说什么“不进则退。”肖途走了进去，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果然在里面。他看到肖途的时候，脸上莫名地露出了一丝奇怪的微笑。武藤志雄见到肖途，也高兴地说：“肖君，你应该认识他。这位是冯一贤，是我的同事吉田大佐极力推荐的一位中国人，为帝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看起来两人并没有在谈什么重要的事，对于肖途的突然出现，武藤也没有什么反应，“冯君，这位是肖途，我的得力干将，也是我的朋友。”

冯一贤伸出了手说道：“又见面了肖先生。几年前苏州一别，没想到今天重逢。”此言一出，肖途才猛然想起来，原来这人曾在“清乡”运动中见过，就是由他接替了自己的活。肖途于是也笑着开口说道：“是啊，冯先生，好久不见。看来冯先生又高升了。”冯一贤微笑道：“哪里的话，肖先生可是才子。我只是一介庸人，只有一条命供帝国驱使。”此时武藤志雄开口道：“冯君，我和肖君还有点事要说，你先去忙吧。”

冯一贤离开之后，肖途发现武藤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平时坚毅的目光此时也有些松懈。两人坐到沙发上，肖途问道：“领事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武藤志雄低沉着声地说道：“肖君，我已经决定让冯一贤接手你在公馆工作。同时我也希望你不要继续在亚辉通讯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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