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2)
一
我站在阿敬肩膀上往院里看。阿敬手撑着墙,瘦弱的身板晃来晃去,双腿直打颤,不停地催我快些下去。
柳先生正辅导小孩写大字,我看的入神,不曾想她已注意到了我,向我和阿敬的方向柔柔一笑,我霎时红了脸,便催阿敬我这就要下去。阿敬累的听不见我说话,只东摇西晃,连带着我也不住地晃,最终拖着我一同摔到地上,我俩滚做一团,吃了一鼻子的土。
阿敬瘦的皮包骨头,脸色蜡黄,他喘气时胸口鼓了一圈儿,隐隐约约看得见脖颈儿上的红绳——说是红绳儿,也快脏成了黑绳,据阿爷说这是阿敬爹娘唯一留下的东西,阿敬向来不离身,宝贝的很,只肯给我看,也不许我碰。破破烂烂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双腿累的直抖。我同阿敬一起长大,阿敬事事都顺着我,阿敬没有父母,同他讨饭的阿爷一起生活,我就把他当做亲兄弟。
我先从地上爬起来,就拖着阿敬起来,阿敬这一回下来折腾的气喘吁吁,全靠我提着他走,我把他拉到稻谷垛上,一同躺上去。
村里唯一一座私塾——也就是柳先生的家,坐落在农田旁,稻谷垛面对着院外凹凸不平的石头墙。
秋日的稻谷充斥着阳光干燥的气息,稻壳密密麻麻刺入我的皮肤,柔软而温暖,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的身体逐渐放松,陷入其中,叫我昏昏欲睡。
阿敬叹道:“这女人哪里好了,迷的你整日往这里爬,呲——我的腰都要被你踩断了……”
我道:“村里哪有她这般温柔的女人,你就还小……不懂女人的好。”
我也才十三岁,已是朦朦胧胧地懂了些男人女人的区别,阿敬真实年龄我不大清楚,他自己也不清楚,但看起来只有十岁,正是只顾着玩的年纪,他哪懂得我的感受,往往对我嗤之以鼻。
阿敬叼了根稻草,乱糟糟的长发上扎满了草茎和碎叶,撇嘴的时候总能露出半边脸颊的酒窝。他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仿照着村头赵老爷拖烟袋的模样,把稻草从嘴里拿出来,道:“刘十三啊刘十三,我阿爷总说女人是老虎,碰不得。”
阿敬的阿爷很少有清醒的时候——至少我没见过,也只听阿敬讲,阿爷清醒的时候不爱说话,只盯着阿敬哭,糊涂的时候反而整天地笑,明白事理应该高兴才对,真是奇怪的很。
我嘁了一声:“你阿爷总是疯疯癫癫的,什么时候懂过女人……”
“我阿爷可说我身上有龙气,”阿敬比了比自己枯瘦的小身板,又面带得意之情道,“不如你,你可是条臭泥鳅。”
阿爷疯疯癫癫地说我是条装蛇的臭泥鳅这事儿我还记得,他夸他的宝贝孙儿向来不吝惜形容,对我就没什么好话,虽然我对此颇有点忿忿不平,但并没放在心上。
“龙气都是形容上头皇帝的,你一个小乞儿也敢说龙气?”阿敬听了我的话,还是贱兮兮地嘲笑我,我便侧身去挠他,他相比我实在是瘦弱太多,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赶忙同我求饶,我便继续道,“你我可都是臭泥鳅!”
阿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单边脸颊上出了个小小的涡旋,直向我求饶道:“是是是,我们都是臭泥鳅……可莫要挠我了!”
我同他乱来一通,说实话也有些累了,我心里就开始惦记柳先生那柔柔的笑容,一旦想起来,耳朵还是忍不住地发烫,阿敬嘟嘟囔囔了一会,见我没怎么听,便也不再抱怨,同我躺到一起。
我便再度开始想柳先生,她投奔亲戚来我们村做教书先生,至今已有两个月了,我只知她姓柳,我从没见过女先生,她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我娘只说她气度不凡,必曾是贵家女子,叫我不要唐突了人家。我便一次都没敢同她搭话。
我倾慕她,她或许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阿敬叫我的名字,此时天色昏暗,远处火光通明,柳先生的小院被火光围住,偶尔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哭闹尖叫声,密密麻麻的人往此处涌来,马蹄声同嘈杂人声交杂在一起,有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正往我和阿敬这儿走。
阿敬的泪水混合着豆大汗水滚落,落到我手背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微微喘息,连我名字也念不清楚。阿敬见我醒了,便把脖子上的红绳扯断,连着那串在红绳上,如拇指肚大的圆玉一同塞到我手上,阿敬一边把我往稻谷垛里埋,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来不及了,出大事了!刘十三!柳先生……是柳先生……那些当兵的都来了!他们杀了我阿爷,由我来护着你,你快躲起来!这是我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你要帮我护好它……”
我被阿敬严严实实捂到稻谷垛里,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有人一路踩碎了地上的硬草梗,过了会子便止住了脚步,柴火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裂声,我不晓得情况怎样,阿敬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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