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舞(十一)(1/2)
关泰、徐士英当年偷城的旧账,连带着后面的几桩小事,又让张婕妤掐头去尾把秦王污蔑了一番。可怜他在蒲州周旋一场,退了敌寇,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被自己保护的人痛加申饬,连辩白都不容辩白。好在——也不知是为了何故,天子竟没有问罪关泰,就连本来因为战败而下狱的黄君汉,也很快就开释了。
武德八年很快就要过去了。
那一日秦王赴东宫夜宴,猝然心痛,由淮安王扶着狼狈回宫,吐血数升,卧不能起。宫里宫外到处都是传言,说一定是太子在酒中下了毒,意图鸩杀胞弟。那边人未断气,这边张婕妤已经在天子面前放诞撒娇:“太子向来仁厚,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身为储君,又蒙陛下恩宠,他只要安守本份,将来自然而然就能继承大统。他何必要这样苦苦追逼一个藩王,担着杀亲的恶名,去抢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我想此事定有蹊跷,陛下可不能轻信谗言,要为太子做主才是啊!”
天子不言不语,沉默了很久。
周丽春侍立在侧,一句一句听得真,她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诞了——比她自幼听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神仙妖魔故事,什么洛神显灵、狐仙报恩的——还要荒诞上十分。她不明白,正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的分明是秦王,为什么竟是太子需要别人为他“做主”?说什么太子仁厚,说什么陛下恩宠——当真是仁厚,怎么会私藏甲仗、连结外将、图谋作乱呢?当真是恩宠,仁智宫那一夜,又怎么会把他留在山中,任由政敌处置呢?
难道说是非黑白都颠倒了吗?
至于婕妤说的什么——太子只要安守本分,将来自然而然就能继承大统——这本是国家的大事,周丽春也不懂。可是,回到住处之后,她一看见那窗前的白瓷瓶,胃里就是一沉。
难道说——你们真的要杀死替你们烧瓷器的工匠吗?难道说你们真的以为,那工匠本是叛逆之徒,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多活这么多年已是格外开恩,所以杀之无罪,那下毒的反倒需要别人“做主”?
偷城、私奔毕竟是那工匠真正做过的,可是——秦王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只因打造了这万里江山,他就该死吗?
是啊,在那些人眼里,烧白瓷的名匠该死,打江山的名将怎么就不该死呢?别说是太子,还没登上皇位,就是坐稳了皇位的天子——当初又为什么要毒死兰陵王呢?
哈,就是这一次秦王侥幸得活——将来太子登基,哪还用得着暗中下毒,怕是要公然赐他毒酒一杯!那时节,还是会像那工匠一样,恰好被突厥人接走了,还是会步上兰陵王的后尘?
不过还好——也许老皇帝毕竟还是心疼儿子的,要让秦王到洛阳去自建天子旌旗,自陕以东皆王之。
周丽春得知这个消息,心思又有些活泛起来了。
——你们要走时,能不能将我也带上呢?
可是,这一回她却只是想了想,甚至连邬飞霞也没告诉——又一次,她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天子信守承诺上;又一次,众嫔妃在天子面前说长道短,要君王悔却前言——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将出来也办不到,不过是白白地招祸罢了!
周丽春甚至觉得,大概连秦王自己都绝望到放弃了。那年除夜宫宴上,只因天子冷落了他几句,他竟拂袖而去。自己不愿奉陪也就罢了,他甚至都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打圆场的机会。以周丽春揣度,他这是怀着必死之志,所以随心所欲——看你把我怎开销?[1]
几个时辰之后,又是元正日朝贺天子,五更待漏,天策上将岂能不到?本来就是病体未愈,又在宫宴上受了气,那一夜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实在不知道那天在朝堂上他是怎么撑下来的。至于这病后来又拖了多久、有没有反复、什么时候才好利索的,那就不是周丽春可知的了。
除夜宫宴上的事,落在那些人眼里,自然又是添油加醋一场好说。以往有这种事,天子总是会把秦王召进宫来教训一顿,现在却摇头长叹:“朕念骨肉之情,他却忘了忠孝之义——真是儿大由不得为父的了!有家不愿回,难道当真要搬出国法来,他才知道有亲人的好吗?”
他说这话时,看起来一副十分伤心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个被叛逆儿子伤透了心的可怜老父亲。
天子一言九鼎,既然说“当真要搬出国法来”,没过多久,就勒令房玄龄、杜如晦离开□□,又将尉迟恭下狱论罪,甚至把□□六十多名府属免职,看起来是真的要处罚秦王了。
周丽春从来没有那么真切地感觉到,舞乐里的故事就发生在她眼前——连结局都会一模一样。
——你们随意吧。
没了秦王,突厥人再来,谁去抵挡?你们再要迁都,我就卷了细软逃跑——皇帝都逃了,我一个小小的宫人,为什么不逃?逃得活命,到人间去自然是好;逃不出去,那也是命该如此——我总是不会后悔的。
武德九年的夏季,就像往年一样苍白且乏味。周丽春也像过去的那么多个夏天一样,总是起得很早,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还不热的时候练舞——也不指望此时能精进多少,只为不退功罢了。
那是六月初三日,从甘露殿来了一名宦官,对张婕妤单独说了些话。送走他之后,张婕妤就点名召了几名宫人进她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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