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2）

1

最近的成夷山天气不佳，这种事情在成夷山中几乎百年不遇。和成夷山的天气相应的，是她孪生妹妹云舒的身体状况。

乾昭大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和成夷山乌云满布一样，放在往常，说出这种话是要被山民们笑话痴傻的。但偏偏这两件事就这样发生了，一齐发生在这。谁都笑不出来，因为她们的乾昭大人和坤仪大人，就要没有继任了。

云麓作为坤仪，几乎每隔一个月就要看一看，谁家的女儿有了身孕，谁家的女儿生了几个娃娃。

一个，还是一个，无一例外。

“山神大人，如果您能听到女儿的话，求您赐您的子民们一双孪女吧。”

山神大人究竟听到与否，云麓无从得知，但她等了太久，她们的神回应她的唯有无边无际的沉默。令人日渐绝望的沉默。

云麓这个月第三次从方丘坛回来的时候，徐家的小姑娘正皱着她从小就搓不开的眉头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舒的房门口。看见她的眉头，云麓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缓步走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阿季，怎么在外面站着？去找你云起姐姐玩。”

小姑娘皱着眉仰头盯着她，“不陪。”

“不陪？”云麓认真思考罢，“你云起姐姐不陪你玩？”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为什么？她不是和你玩的最好了？”

小姑娘有些焦急似的略张开口，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又把嘴闭上了。只是从表情看来，小姑娘不是很高兴。

她母亲听见声音，从屋里推门出来，“坤仪大人，阿起这几天不是忙着照顾外来人呢嘛。”

“外来人？”

“那个迷路到咱们这的男人呀，”女人惊讶道，“您忙得还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啊，对，”云麓一拍脑门，“云舒怎么样了？”

“乾昭大人一天都蒙着眼睛，我们又没法同她说话，只能等您回来了。”

云麓暗叹了口气，向她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她拐进里屋，云舒正背对着她，出神地立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像是站了万年。这幅画名叫《成夷山图》，但除了一排题字，画面却空空如也。她眼前用一缕黑布缠着，云麓看在眼里，心里便又湿沉沉地闷起来，想起一月前云舒说的话。

“阿麓，自从女魂承在我身上，我常觉得，我的身体还走在时间里，眼睛却走完了。以前那儿还只是个星点，模模糊糊的，现在越来越近了，成了一片火海。有时候走在山上，火光刺的我都睁不开眼，好像自己也在那场大火里烧没了皮肉。但是那场火烧不到我。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云麓走到她面前，看着这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却染上了蒙着眼也抹不去的忧虑。她将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对方才终于察觉到来人。云麓走进她的世界，在一片灼目的火光中找到了云舒的影子。

“总会有办法的，大山不会舍弃她的族人。”

云麓走到并肩，轻柔而坚定地抓住她的手。

闭上双眼，沉默的世界开始泛起微光，各色光芒渐渐彼此剥离开来，耳边的声音也慢慢地活起来。须臾，她终于在这幻境中站稳了脚，再次看见了云舒的身影。

其实还蛮奇怪的，明明进入云舒的幻境的次数连她自己的都数不清，竟然还算不上很快适应。云舒沉下头，长发蒙住了她的面庞，云麓耐心地等她说话——孪生的天生默契让她知道她此刻有话要说——但却听见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语：“不要怪我，阿麓。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

云麓有些莫名地笑道，“什么？”

“我们去看看云起吧。”云舒忽然提议。

云舒此刻没有同现实那样蒙着黑布，她深深地望着云麓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一辈子的目光都用尽于此。火光在她的瞳孔中闪动着，但云麓没有觉得热。

“好。”

这是她的世界，她作为乾昭的世界。在这片虚幻又更加真实的空间中，她看到过每一个山民，白发垂髫，由生到死。只是她们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她什么都无法改变，倒像是同这里无关似的。而她们在这里做过的事情，却必然要在现实中再做一次。

云舒只能活在这里，因而对于她来说，这世上就只有云麓一个人。其他的更像是一场梦，一场脱离控制的梦。

它当然脱离控制，因为这不是她的梦，这是大山的梦，写满了大山的一生，无论已经发生的或是尚未发生的，全部的事情。

她有时也会看看云起，那个虽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幻影，但对云麓来说是至宝的女儿。

此刻的她还是六岁的模样，摔在地上哇哇大哭。云麓忍不住笑了。现在的云起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好好看看云起。”云舒这句话说得分外奇怪。

“怎么？”云麓却没听出这话里有什么意思。

云舒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旁观着云起的人生。渐渐地云麓也看出哪里不对，骤然心缩紧了一下，“云起怎么没有之后的人生？”

“放了我吧，云麓。”云舒突然生硬地转开了话锋。

云麓从云起残缺的人生中抬起头来，“绝无可能。”

“我们逃不过去。”云舒平静地说，“你放过的是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这是宿命，无处可逃。”

“这算什么放过，你是在让所有族人为你陪葬啊！”

云舒摇摇头，“我不怕死，阿麓，但我醒了，我睁开了眼，我不想睁着眼死去。你看到这一切了吗？你看看云起，我能望穿她的一生，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根本不是她的姨母，对她来说我连一块木头也不如。等我死了，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所谓死，就是这样的日子，无休无止。我从前就只有你对我说话，以后就连你也没有了，可我却永远这样睁着眼，这也算死了吗？”

“云舒，不会的，不会的。”

云舒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麓忽然听见似有若无的一句话。

“我知道会是这样。”

当然，她当然知道。她是乾昭，是女魂的使者。她对这大山无所不知，自然也包括云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执着地试图说服她。她至少尝试了，尝试去信任她，即便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

“你在想，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我也要尝试说服你，是因为我仍旧相信你，依赖你？”

可云舒突然开口了，语气竟然有那么冰冷，如临寒冬。

“如果因为这些话让你觉得愧疚，那大可不必，”云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本谈不上痛苦，也没有半分绝望，“我既早知你不可信，还相信你，那不是太愚蠢了吗？”

云麓哑然。

“谢谢你走进我的小圈套。”云舒泯然一笑，“已经来不及了，阿麓。”

“……什么来不及？”

世界在飘散。

“你有认真地看看云起吗？这是你们的最后一面。”这是云舒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云麓突然醒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