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念小学时，老师总是站在窄窄的讲台上，问：“同学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啊？”
理想，是一个多么让人憧憬，多么让人敬畏的词。有人在它的驱使下，乘风破浪，云销雨霁，开拓了一片山高水阔的坦荡路途；有人因为它，毕生热忱满腔，却终究抗衡不过命运，只能对着那片自己才能看到的海市蜃楼，遗憾地道声再见。
小小同学年少无知，纷纷大言不惭。他们只知道世界很大，却不明白这么大的世界里究竟装着什么；知道未来有无限种可能，却傻傻的以为可以任由自己选择；知道长大了才能获得更多渴望之物，却不清楚与此对应的代价。
钟昀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的回答了。以前的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离开小镇的一天。包含了山塘村的丰宁镇，几乎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过，他倒是还记得另一个人的答案，因为在一众“科学家”“宇航员”中，这个实在太过新奇。那次，胖乎乎的班长站起来，声音洪亮地说：“我以后要去流浪！”不是旅行，不是环游世界，而是流浪。
其他人问，流浪？那不就是当小乞丐吗？
班长说，才不是，流浪就是带着行李，走尽大江南北，去看那些从来没见过的风景，去帮助很多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懵懂的孩子们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心想：班长真了不起。
年纪稍长后，钟昀读了《三毛流浪记》，才发现流浪并没有那么酷。流浪其实很辛苦，会孤独，会被骗，会受欺负，养活自己都不容易，更别说解救别人。
像村里老人们说的：后生犊子们总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此时，时过境迁，钟昀缩在陌生城市的一隅，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去流浪了。
他唤了十几年的阿爸阿妈，在扔下他时，没有给他指上一条明路，没有跟他说任何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上他一眼。连谎言都如此苍白无力，似乎是已经认定，他的懂事和懦弱，一定不会允许他去拆穿。
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他想，阿爸阿妈以后会愧疚？
没了他这个麻烦弟弟，大哥应该很开心吧？
阿妹还小，长大后还会记得他吗？
小坡上的歪脖子树，会成为别人的地盘吗？
他再也不能在镇上的阿叔阿伯处帮工了。
他再也吃不到陈伯家的豆腐花了。
他再也不能躲在院子后面的沙地上画出“四不像”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
钟昀在落日中张望，企图找出一个未来的方向。
他对自己说，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孩子了，他有手有脚，身体康健，他可以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工作，也可以去小工地干苦力活，只要自己能混口饭吃，能活下去……可是，又有谁会待见一个来历不明、半大的孩子呢？他苟延残喘的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末了，他看清自己的走投无路后，又开始了不切实际的想象。
万一阿爸阿妈后悔了，明天又来找我了呢？万一呢……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总是脱离不了那个愚蠢的自我。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另一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晕染在夕阳的余晖中，脸部的轮廓温润柔和，身上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张扬与朝气，整个人好似在发光。钟昀没有躲开，他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那人在他身边坐下，一时没说话。
钟昀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悄悄地看过去一眼。正巧对上了对方投来的目光。
他说：“你好，我叫洛逸，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对着今天第二个和他主动说话的陌生人，钟昀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做多余的自我介绍，不是觉得他会像第一个朋友那样来去匆匆，而是因为，他在早上那个小姑娘的手表屏幕上，依稀看见了“洛逸哥哥”这四个字。
洛逸问：“你还要等吗？”
他还是点点头。
洛逸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好，我也等。”
小孩一愣：“等什么？”
洛逸看着小孩的眼睛，又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说：“等一个可以把你拐走的时机。”
“……”小孩明白这是玩笑话。
孩子指了指太阳的方向，迟疑地说：“天快黑了，你，要回家。”他并不知道，夜幕降临之时，才是都市人一天娱乐的开始。
“为什么？灰姑娘都要十二点才回呢。”
小孩沉默了，似乎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说：“晚上黑，走路，会摔倒。”
然后，可能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又加了句：“有狼。”
洛逸说：“是啊，晚上真危险。”
小孩瞅着他笑吟吟的脸，觉得这话真没诚意。
洛逸又说：“所以呢，你想等着被狼吃？”
小孩盯着身前的影子，没答话。
斜后方的太阳还未落下，旁边的花丛镀着一层金光，两人拖得长长的影子黏在了一起，好像依偎在一起似的。
洛逸毫不怜惜地摘了朵不知什么品种的大红花，握在手里撕着花瓣玩。他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家。”
小孩疑惑地看着他。
“家里没人陪我玩，孤零零的，难受。”洛逸继续说，“我爸是个奇怪的音乐家，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国外；我妈是志气高的人，以前不愿做家里的公主，嫁人后也不甘当一个平庸的贵妇，非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她公司里那些文件反而更像亲儿子。我和我哥都是爷爷带大的，可是我哥啊，他长大了，变成了稳重的大人，渐渐地也不理我了。”
洛逸半真半假地扯了一通鬼话，也不管自己此刻矫情不矫情，反正目的达到了就行——这种自倒苦水自挖肺腑式的俗套，往往能好的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特别是对这样的小孩。至少洛逸是这么觉得。
果然，小孩仰起头，主动问：“爷爷呢？”
洛逸靠近他耳边，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总是霸占着爷爷，奶奶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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