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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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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一行车马走在官道上,因为速度不减,车马上挂着的一溜灯笼晃得吓人,几欲挣脱杆子坠地求个痛快,好过颠来倒去被肚里的火撩拨纸糊的肚皮。

马是最好的军马,一水的黄骠马,骨肉匀称,浩浩荡荡排开两里路。马队中间是一辆官车,四匹马拉着仍显吃力,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仍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帷幔维持尊贵和雍容。

尽管已经连降三天暴雨,天上的乌云仍未有消散的意味,只是改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打算再撑上十天半个月不消停。

车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开,紧贴着马车的骑行护卫能看清楚那人手上水头极好的翠绿玉扳指,再顺着手腕往上看,是镶着金线的袖口。一阵冷冽清甜的熏香味顺着车帘飘出来,让这在雨里淘洗了一天的的护卫精神一震。

“还有多久到驿站?”那人问,声音低沉温和,却是从丹田发力,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回国师,最多再半个时辰。本该天黑前就到了,都怪这雨冲慢了脚程。”护卫道。

闻言,那人放下帘子,又退回到温暖如春宛若温柔乡的车厢内,不再理会车外的凄风冷雨。

他将头往后靠在裹着丝绢的柔软车壁上,眉头微蹙,放松了姿势,让僵硬的腰肢稍微沉下来一点,双膝也不再老老实实地并在身前——这是个不够体面的姿态,即使车内只有他一人,他还是羞于如此松懈。只是今天舟车劳顿超过六个时辰,中间只在匆匆换马的时候歇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算自幼习武,克己自律,也终究觉得身体要支撑不住了。

徐徐燃烧的香炉赶走潮气,烟雾缭绕,努力安抚着乘客焦躁的情绪。

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前线节节败退,国境线一路南移,曾经雄踞整个中州的大琼帝国,如今只能在南境偏安一隅。南境虽然气候湿润温和,一直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条件比起狂风呼啸土地贫瘠的北疆好了太多,按理说来百姓应该容易讨生活,可眼下境内的青壮年男子几乎都从了军,只有老弱妇孺在田里劳作,田赋为了填补军费已经预收到十年以后。这还不算,两年大旱连着今年开春的洪涝,偏赶上北线战事吃紧,与出云国的大军僵持了十三个月仍未分出胜负——大琼的国境线已经退无可退了。暴雨下到第三天,国师终于在琼都坐不住了,天刚蒙蒙亮,便带着亲随匆匆赶赴南境山区赈灾。

年轻的国师焦头烂额。顾氏世代在大琼的荫蔽之下,可谓满门朱紫,与李氏皇族渊源颇深。顾氏祖上几代人,国师、大帅不少,也没少过皇后和贵妃。可顾氏的运势似乎随了大琼的国运,大琼由盛转衰以来,顾氏人丁稀落,到了顾夜亭这一代仅一子一女。顾夜亭七岁时,他唯一的妹妹害天花夭折;十二岁那年,他的爷爷带着两个年少的叔叔相继战死沙场;十六岁,他的姑姑瑶妃在宫内获罪,打入冷宫后暴病身亡;十八岁,他的父亲——时为当朝国师,在祭天时被乌孙国派来的刺客击杀在祭坛上。至此,顾氏仅剩顾夜亭一人,他在兵符和国师印中思量再三,最终弃武从文,从昭帝李宴手里接过国师印,继续守卫这风雨飘摇的国家,到如今已经7年。

他殚精竭虑,为山河,为国家,为人民。

可他鞠躬尽瘁,又是为谁?

这个破落的国家,一直离不开顾氏,如今也离不开国师顾夜亭。可他想不通,国破家亡,朝不保夕,又为何非要在这时候对顾氏步步紧逼,几欲赶尽杀绝。

马车停了。车外一阵喧哗,军士们下马落地的声音,铁甲摩擦碰撞的声音,驿站的官员冒雨上前来招呼接洽的声音混作一团,好不热闹。

“国师,我们到了。”车帘从两边被亲随掀开,车内的国师正襟危坐,神色凛然,英俊的脸上浮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意,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下了车——他没有理会弓着身子要扶他的亲随,在儒雅和矫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辛苦。”他一低头一颔首,不怒自威,轻轻扬手止住了准备行大礼的众人,“雨天不便,都免礼吧。”

驿丞战战兢兢地引着国师去厢房,不敢抬头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人——虽然论年纪自己可以做他父亲。可是国师的威严过于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即使小小驿丞远离朝堂,顾氏的故事却是从小耳熟能详,平关大捷击杀乌孙王子、北海水战破出云大军,这都是顾家军的累累战果。顾大帅以一敌百守孤城,顾少帅独闯敌营擒敌首,顾国师辟谷七日求雨化旱灾,这些都入了戏文,境内百姓口口相传。对如今一肩挑起整个顾氏乃至整个大琼的顾夜亭,驿丞感到害怕乃至是敬畏,甚至是爱戴。比起高高在上、不可直呼名讳的李氏皇族,顾氏多了些许烟火气,除了朝堂和战场,戏台也是他们的主场。

顾夜亭信步走过连廊,他身长近八尺,比旁人高出半个头,华服外披着南境不多见的狐裘,抵御这早春的湿寒之气。雍容的狐毛簇拥着他白皙的面庞,可他身姿挺拔,竟没有显出纨绔子弟的浮浪来。因少年习武,他身形修长而不显瘦弱。头顶玉冠,刀削斧凿的面容,眶子里是望不到底的深沉。嘴角自然地放着,不紧绷,既不上挑显得轻佻也不下沉显出威严。他身高腿长,步子一迈开,众随从几乎是小跑才赶得上他。即使没有人敢仔细打量他,也不妨碍他成为这乌央央人群中最标致的男子。

如此青年才俊,竟还没有娶妻。他早与当今皇帝的独女安宁公主定下婚约,可当时两人年纪尚幼,公主年方七岁,顾夜亭也才十一。之后几年,顾家丧事不断,顾夜亭一直守孝不宜成礼。等到公主十六,北线战火压境,境内连年灾荒,国师**乏术,国师曰,先有国再有家,非常时期当一心卫国,于是拖到如今。

奴婢们在厢房里忙碌起来,伺候国师沐浴更衣用膳至他躺下。黑暗中,顾夜亭终于放松下来,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年轻人的肩膀上承载了太多,已经落下睡眠不好的顽疾。

他在想,想大琼的过往。

父亲说,盛世大琼,万邦来朝,琼都里熙熙攘攘的外邦人,有高鼻卷发的波斯人,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更多的是黑发黑瞳,但是身形各异,穿着各自民族服饰的中州人。每逢节日,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们共同庆贺,商店里叫卖的胡货洋货琳琅满目。朝堂上,不仅有来进贡朝见的各国使臣,甚至有外籍官员,他们背井离乡来投奔大琼帝国。那时候国库充沛,囤积的粮食够人民吃上三年。戍边的部队兵强马壮,铁甲钢刀,是这世上最好的钢铁,由中州大地最精巧的匠人打造,大琼的年轻人都以穿上这身戎装为荣。那样的大琼,是何等壮阔,迸发着强劲的生命力,向中州乃至四海辐射出致命的吸引力……可惜这样的图景,顾夜亭没有机会看到,那只存在于史书中,存在于上一辈日渐模糊的回忆里。旧都城破,皇室佣兵南下,又建新都,顾夜亭出生在这压抑的新都城中,他记忆中的琼都,一直是方圆不过数十里,常年战备的小城,远没有传说中旧都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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