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猫猫（1/2）

兰华的春天总是很短，往往昨天还是一副寒冬的肃穆景象，一夜春风吹过，全城的花骨朵便争着抢着冒了头。若是不留心去欣赏，待到明天，就又一齐泄了气似的，该落的落，该败的败，换上一副绿肥红瘦的景象。

正因如此，现在虽说还是四月出头，空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几分青春的躁动。安安静静走着还好，一旦跑起来，很快便会觉得热流钻入毛孔，化作一团小小火苗，在体内横冲直撞个没完没了。

不过，对于年逾半百的音院教授张具皋而言——

青春是什么？躁动是什么？我不懂。

不仅不懂，在学生眼里，张老头就是个行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留着两撇近乎绝迹的八字胡，披着件抗战年代的军大衣，一年到头总是骑着辆快进回收厂的老式大二八，腰间别个电匣子，十分得瑟地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霸大街。谁遇见谁膈应、谁撞见谁倒霉。

这天上午，张教授依旧备全一身行头，一边欣赏着收音机外放的巴赫，一边吭哧吭哧蹬着大二八去上课。

张教授虽名曰具皋，却名不副实，长得又瘦又矮。骑在大二八上，够脚蹬子都怪费劲，骑行路线也左扭右拐，颇为曲折离奇。他自己倒是很美，就着巴赫一扭一扭的，仿佛瞬间化身世界级指挥家，正随着音乐律动起伏着似的。

他一会儿要去给协钢系的小兔崽子们上课，特意挑了首三部创意放着，陶冶情操，顺带练耳。

曲子放到多音部同时进行的部分，高声部上行，低声部下行。张教授享受地眯起一双黄豆眼，心想巴赫的音乐好，严肃规整、充满理性之美，哪像现在那些小崽子天天听的，什么杀马特小苹果的，哼哼唧唧不知所云……对对对，中声部要进来了，是个弱起，仔细听——

“啪嗒啪嗒……”

开头的旋律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盖过去了。

紧接着身侧一阵风吹过，两个女生手牵手从他身边飞跑过去，差点把他从那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上刮下来。

张老头不悦皱眉，八字胡随之抖了两下。待扶稳车把后，他伸手到腰间，把音量调大了些。

这帮年轻人，一天到晚的，急啥子急啊！

不如静心听音乐。

他吐出口浊气，重新调整呼吸，凝神听巴赫——

“秦落！！！被我捉/奸了还跑！！！你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快点带过来见爸爸、饶你们俩不死！！！”

又是一阵风刮过。

这回张教授没发挥好，右脚脚尖脱了脚蹬子，一个不稳，车向旁边歪去。

他急忙捏刹车，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老二八总算停了下来，没有原地玩个极速漂移。

劫后余生的张教授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伸手向腰间摸去，摸了个空。

他心下一惊，扭头一看，发现他的宝贝收音机已然在地上躺尸多时、不出声了。

不出声了……

不出声了。

不出声了！！！

张教授登时从地上蹦了起来，痛心疾首地捡起他沉默不语的电匣子，这儿拨两下、那儿拍两下，无奈它依然不出声。

张教授难以置信地眨了眨黄豆眼，盯视那收音机片刻，而后小胡子毫无预兆地往上一挑，几乎飞出脸外——

捉/奸？！见爸爸？！光天化日之下，哪个院的学生，这么不要脸？！！

不对……

秦落？！！

他心火乱窜，忙不迭去掏车筐里的近视镜——

戴上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

秦落拉着谢澜的手，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到了尽头左拐，跑进了一条两边种着大叶黄杨的小路。

柳若若还没有追到这边来，她们便停下来稍作休息。

跑了这么长的距离，两人心跳都有些加速。秦落的手贴在谢澜的手腕上，可以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起伏。

她心跳得更快了，有点狼狈地松开一直攥着对方的手，喘着气低低道：“这边。”

说着，她轻轻拽了下谢澜的衣角，伸手指了指道边半人多高的大叶黄杨。

谢澜会意点头，跟着她走到旁边一处缺口，一猫腰钻了进去。

两人一齐蹲下身来，躲在茂密的灌木丛后，透过叶间缝隙向外看。

她们的身子紧挨在一起，脸也贴得很近。经过方才一通跑，呼吸又都有些急促，吐气湿湿热热地掠过对方侧脸，经过正反馈，自己的鼻息反而变得更重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近，秦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轻轻附到谢澜耳边，用气音道：“嘘——她来了。”

谢澜使劲点了点头，沾染吐息之处泛起淡淡绯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

“秦……落……你……呼……累死我了……”

柳若若从旁边林荫道拐了过来，在与两人只有一树之隔的小路上停下来，叉着腰直喘气。

灌木后的两人看着面前深蓝色的牛仔裤，一齐屏住了呼吸。

“这死丫头，跑哪儿去啦？”柳若若好不容易歇够了气，左顾右盼一番，没见着人，又继续往前跑走了。

秦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总算松了口气。

她扭过脸来看谢澜，发现对方竟抿着嘴，颇为愉快地偷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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