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愤怒的花孔雀（1/2）

巴斯的冬季其实挺冷的，因为总是刮风，人们的体感温度比实际气温更低些，非色总觉得快要落雪的样子，但巴斯的雪大概也珍贵，总不舍得落下来，天空不再像蓝丝绒，像失血的灰黄色皮肤。

胖子Gavin打来了电话，略微激动的向非色表示了谢意，“Feather先生，说真的我有点意外！”他说，“我看到了您的画，它们非常优秀，我是说，每一幅都很有特色……作为巴斯来说，它在你的画面里似乎展现了不一样的面貌。”“是吗？”非色有点忐忑，“我对巴斯还不太熟悉。”“噢，完全没有影响。”Gavin说：“这反而是您的优势，先生，你保持了新鲜的眼光，这很重要。”“哦，那就好。”非色轻轻笑了笑，“承蒙您看得上。”“当然，当然！”Gavin热情的笑着：“我非常愿意为您代理您的画作，如果有时间，希望您能抽空来一趟画廊，我们大概需要签一份书面的东西，合同之类……看您方便，您这周有时间吗？”非色想了想，“明天吧，我下午有空。”“好的，没问题！明天我在画廊等候您过来。”

第二天下午，非色交班过后，换了身衣服，直接从“雨夜”去往城东，Gavin在办公室等他，看到他进来，笑着站身迎向前伸出他的胖手，“Feather先生，您过来了。”非色微笑着坐下，Gavin为他端来一杯柠檬水，在他对面坐下，“我一直想跟您聊聊天，今天总算有机会了。”非色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是个沉闷的人，不太擅长聊天，可能会扫您的兴了。”“不，不，Feather先生，一位艺术家是否沉闷完全取决于他的谈话对象是否合他心意——就看您有没有兴趣跟我聊一聊了，先生。”话说至此，非色不得不表现出超出内心实际的热情，露出一点兴奋的神色，“没问题的，先生，您请说。”Gavin打量了他一眼，禁不住笑起来，“Feather先生，您看上去很真诚，很可爱。”非色露出客气的笑容，Gavin继续道：“也很漂亮。”停了一下，胖子转头看着非色的眼睛，“您大概早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名Gay，我在Emilio先生的聚会上见过Ian先生，那个时候，他看上去还是单身，迷住了在场的大多数男人，您可能不知道，他本人应该也不太清楚，巴斯的Gay有一个社交圈，在那个圈子里，Ian是众多人心里的梦中情人。”非色极力想要保持自然，然而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是吗？”他说：“这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您言不由衷了，年轻的先生。”Gavin微微调侃的看着非色，“您为这个吃醋了吗？”“不，”非色摆手，“不至于。”“是的。Ian无意于招惹男人，事实上，他是个冷美人。我在聚会上见到他的那一回，他好像有一点抗拒Gay这个群体，他发了点小脾气，Emilio安抚了他。”非色想起谌西曾经提过他曾经的纠结，对于自己是一个同性恋的难以接受，微微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会为一些与众不同感到惶恐，先生，当您发现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的时候，没有过一点抗拒吗？”“当然有的。”Gavin回忆了一下，“简直生不如死，我妈妈是个天主教徒。”他耸耸肩，“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令我吃惊的是，那次聚会之后，不到两个月吧？你就出现在他身边，他变得……超乎寻常的甜蜜，好像完全不介意人们再把他当成一名Gay。”“您说的聚会是什么时候？”“去年圣诞前几天，我记得清楚。”“哦？那么…”非色沉吟了一下，“不是两个月，大约几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Gavin嘴张成一个0型，显得有点傻，“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听起来应该有一个神奇的故事？”

非色笑看了一下Gavin，“这得说上一天一夜，先生，简单来讲，我跟Ian少年时互相见过，彼此……都有些好感，但我们无从得知对方的想法，然后错开了十年，但是十年后我们竟然又再一次遇见，在你说的那次聚会之后，大约发生了一些事，促使Ian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Gavin拍了一下掌，“这一定是神的美意！”胖子的脸上露出一些艳羡的神情，“自从您来了，Ian变得充满了活力。用Emilio老板的话说，Ian终于放下了他的紧张，完全松驰下来。”非色朝胖子笑了一笑，没有说话，Gavin观察他的神色，稍微迟疑了一下说：“也许这样说显得我多管闲事，但是Feather先生，我虽然不太了解您以往是怎样的，据我现在看来，您似乎还有一些不开心？”“嗯？”非色诧异的看着Gavin，“从何说起？”Gavin摇动他的双手，“您别介意，我认真看了您的每一幅画，不出所料的话，都是近期画的么？巴斯的冬季在您手中显得有点……沉郁呢，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能从画中感觉到您的一些心境，如果没有猜错，您是不是有些心事？”

“不，没有。”非色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点警惕的神色，“比起一名画廊老板，您倒更像一名心理分析师？”Gavin露出尴尬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无意冒犯，先生，我说不好为什么总是会对您和Ian先生……格外关注，请相信我，这不是出于一般的八卦或者窥探欲望，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曾经仰慕Ian，如今同样仰慕您，我总是忍不住想离你们更近一点…噢，如果这使您反感，那我就不再提这些了，希望您不会觉得我另有深意。”非色摇头，他脸上的神情不再像刚刚那般柔和，当把自己收回封闭起来时，他显得有点冷淡。

Gavin及时更改了话题，开始从纯粹商业的角度探讨非色的画作，“画廊会为您的这一系列作品标上一个合适的价码，可能一开始不会太高，您知道，您是一个全新的作者，让人们接受需要一个过程……希望您不会介意…”“完全不介意。”非色说：“像我这样完全无名的画手，把作品挂上您的画廊已经很使您为难了，先生，我不介意画作能卖个什么样的价钱，我只是想，既然已经画了，而且为数不少，也许我可以把它们拿给别的人看一看？而您这里，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途径……给别人看一看，又有什么不好的呢？…”Gavin笑呵呵道：“您这样想就对了。”他拿过他的水杯再添了一点柠檬水，“那么您家里那位，我是说，Ian，他知道这件事吗？”“他看过这些画。”非色垂下眼睛说：“但他不知道我会把它们拿到这里来打算卖掉。”仿佛是犹疑了一下，他说：“也许我害怕一幅也卖不掉的时候，会在他面前丢脸……”

“当然不会了。”Gavin摊开双手，“依照我多年的经验，我保证您绝不会丢脸，但凡稍微懂点画的人，他们都愿意收藏真正好的作品，而不见得去在意那个画家是否知名。”“那多谢您愿意收下我的画，现在，是要签一些…什么吗？”“哦，对，对……”Gavin从办公桌拿来一小叠打印好的文件，“您需要先阅读一下……其实只是一些例行的程序罢了，每个跟我们合作的画家都会签这些，条款几乎是一样的，您可以仔细看一看，有问题告诉我。”非色囫囵的看了看，他对这些东西不太懂，拿起笔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到时候您不会因为我的画卖不出去找我收占位费就谢天谢地了。”非色开玩笑的说，“反正我这么穷，您也没兴趣从我身上占什么便宜。”

Gavin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可说不准啊！”他故意作出思考的样子，“您这么美，而且我说过仰慕您……”非色伸手握住Gavin的胖手，郑重的摇一摇，“Gavin先生，您是一名真正的绅士，非常感谢您收留我的画作。还有……感谢您曾经帮助我找到了故人……”“噢，对了！”Gavin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您没提起，我差点就忘了，Asa上次跟我联系的时候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怎么？你们最近没有联系吗？”“啊，对，我们不常联系，他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您知道……”非色抿嘴笑了一下，看起来居然有点调皮，Gavin立即失笑了，“对，对，Asa年纪是不小了，也不找个伴儿！……说起来，您留在我这里的画作中有一幅是临摹了Asa的作品么？”“对。”非色点头，“我前两天来这里找您，您不在，我坐在外厅的沙发上等您，刚好他的画在我头部上方，反正无事可做，我就随便临摹了一下……那幅画就留在您这里吧，如果Asa什么时候来，您也可以交给他……”

一切办妥，非色觉得有一点开心，天慢慢的转阴，又露出好像要下雪的样子，风一阵一阵的，从街角扫过去，把街道吹得干净而裸露，非色转头向Gavin说：“我要回家了。”他再一次用中国人的礼仪，跟Gavin握了握手，“如果有事，请随时打我电话。另外，如果遇到Ian，暂时别告诉他关于这个……”

“没问题。您放心吧！”Gavin把非色送到门外，向他挥动着胖乎乎的手臂，“您如果有新的作品，别忘了第一时间拿过来。”

回到公寓时，非色顺道去超市买了一些食材，他决定回家煮个小火锅，火锅才是冬天最正确的吃法，他买了谌西爱吃的小牛肉和羊排骨，五花八门的蔬菜，一些新鲜水果，几乎有些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最近谌西不太加班，非色以为他会在家里，或者回家的路上，结果等他把食材都处理妥当，汤料备好只等热锅，谌西仍然没有回来。非色找出手机翻了翻，确认没有信息发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等一等，如果谌西在开会或者别的什么工作上的事务，打他电话不太方便，他发了个信息，“回来吃饭吗？”过一会儿，又发一条，“我煮了火锅。”

很久没有收到回复，非色有点怔忡的守在一锅冰冷的汤料旁发愣，中途他拿来一本放在餐桌上看，但其实大多数时候依然在发愣。等待真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他回想在悲山的时候，之所以他能忍耐那么久，可能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用等待——电话响了一下，“这就回来。”谌西回复他了，非色重新活过来，把洗好的水果和蔬菜一一拿出来在餐桌上放好，调好的酱料分放在两个碗里，按下按钮开始加热锅底，事实上他已经有点饿过了，肉骨头的香味缓慢的飘散出来，在空气中隐隐浮动，他拿勺子把煮沸的骨头汤舀一些到装酱料的碗里，香味更浓郁了，“过两个月回悲山千万要记得带一些青花椒过来。”他默默的想着，把碗里的酱料搅动和开，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动，旋即门打开了，谌西走进来，头发上有一点湿意。

“下雨了？”非色吃惊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还没下呢。”他去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递给谌西，“把头发擦干，可以吃饭了。”谌西接过毛巾擦了头发，进卧室换了家居服，他的神色看上去有点疲惫，看到冒着热气的火锅时笑了笑，“很香。”他坐到餐桌边，把非色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探头看了看锅里，“我猜，是牛肉对不对？”非色笑了，“对。”他往谌西的碗里夹了一些肉，又往锅里添了蔬菜，“快吃，趁热才香。”

两个人默默吃了一会，非色觉得饱了，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谌西吃，谌西吃得也不算多，虽然不时夸赞味道很好，但其实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你怎么了？有什么事？”非色看了一会，忍不住问。谌西迅速望了他一眼，转开视线，不一会，视线重新调回来，看着非色，“Emilio和Jeremy打了一架。”他说：“Emilio被送到医院了。”“啊？”非色抖了一下，餐具在他手肘部哗啦一阵响，“他们为什么打架？Emilio受伤了？很严重么？”“不算特别严重，Emilio的手指被Jeremy狠狠摔门的时候夹在门缝里，当时就痛得跪在地上了……”“那可太痛了！我小时候也试过……”非色继续抖了抖，“他们怎么了？”

谌西默默的把碗推到一边去，轻轻按掉电炉上的电源键，欢快的沸水慢慢安宁下来，“Emilio出轨，Jeremy几乎疯掉了……”非色呆滞的看了看谌西，“有没有弄错？”他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Emilio？要出轨不也应该是Jeremy么？”“大家都这么想。”谌西看着逐渐平静的火锅汤底冷笑了一下，“可事实就是，Emilio出轨了，跟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男孩，据说是一个乐队的鼓手，耳朵上打无数个洞的那种……”

非色不知道说什么了，他陷在一种叫人窒闷的震惊里，仿佛周围的空气长出了牙齿和手，张牙舞爪的在他身边制造紧张，又过了一阵儿，火锅开始变凉了，汤料和油在水中凝结成固体，看上去一点也不再美味，谌西伸长手臂抓过非色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心是凉的，似乎还沾染着屋外的雨水气，但明明都在热腾腾的火锅边坐了这么久，“所有人都很吃惊。”谌西缓缓的说：“最震惊的当然还是Jeremy，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Emilio会背叛他——可想而知他有多绝望。”“Jeremy现在在哪里？”非色问：“有人在他身边吗？”“他的亲人都不跟他来往了……我把他送到他和Emilio在城里的公寓了，在那里等到他一同开酒吧的朋友过去，然后收到你的短信，我就回来了……”“把他接来我们这儿吧。”非色当即站起身来，去找衣服，“现在就去，我跟你一块儿。”

谌西出门前拉住非色，“你确定吗？非色，我们能安慰他么？”“谁都安慰不了他。”非色说：“不管怎样，他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任不管。”

到达Jeremy所在公寓的时候，天色完全黑着，雨变大了，寒气浸骨，谌西停好车撑开伞，非色瑟缩着走在他身边，他微微揽过他的身体，“是不是太冷了？”谌西轻声问，“我们走快点，进楼道里就没风了。”

Jeremy的朋友给他们开了门，“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拒绝别人进去。”那位朋友无奈的看着他们，“他倔起来就像一头牛似的。”“他一点东西也没吃吗？”谌西皱起眉头，“他从早上就没吃什么。”非色四处看了看，厨房是开放式的，他走过去打开冰箱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非色叹了口气，走到卧室门边敲了敲，“喂，Jeremy，你还活着吗？”里面没有动静，半晌传出一声咒骂：“滚开。”“还能骂人。”非色轻轻的笑了笑，“我转达你一个好消息，Emilio的食指指骨粉碎性骨折，断掉了，再也直不起来，以后大概没法儿画设计图了……是不是很开心？”门被从里面大力拉开，Jeremy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白得透明的脸此时看上去有点灰败，“真的？”他迟疑的看了一眼非色和谌西，“你们刚从医院过来？”“假的。”非色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拉出卧室，“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干什么？”Jeremy被猝不及防的一拉，身体歪向非色，非色扶住他在臂弯里，Jeremy吼道：“谁说我要跟你们走？”“那你是想为了一个负心汉活活饿死在这座公寓里吗？Jeremy，苦情戏只能感动自己，别人根本不在乎，特别是那个背叛你的人。”Jeremy眼眶迅速的红了一圈，看上去可怜兮兮，非色放软了语气，“去我们家，煮火锅给你吃，好不好？”“什么狗屁火锅？”Jeremy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大吼大叫道：“我吃不惯中国菜！”非色耐心道：“意大利面，或者烤羊排？再不然火腿三明治？”“意大利面还过得去……”Jeremy低声说，扭头看着窗外，“小Feather，你是来笑话我的吗？”“假如这很好笑的话。”非色进去卧室的衣柜里翻出厚棉服和围巾手套一古脑裹在Jeremy身上，又找出一顶帽子扣在Jeremy头上，“今天下雨了，外面可比平常冷一百倍——我要看笑话，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

Jeremy稀里糊涂的跟着非色和谌西出了门，Jeremy的朋友留了电话给他们，告诉他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再找他。即将到达勿忘我公寓的时候，Jeremy毫无预兆的哭了，他抖得非常厉害，伏在非色腿上，汹涌的眼泪濡湿了非色的裤料，从温热转成了冰凉冰凉的，非色搂住他的头，等待他哭够了，然后把他的脸捧起来，问：“好点了吗？”Jeremy点点头。非色拉着他的手走下车，谌西为他们撑开伞，三个人依偎着走进楼道，上楼，打开门，非色说：“你是继续哭也好，或者哭累了洗个热水澡，我有前几天新买的睡衣，西西去找来放浴室里。确定要吃意大利面吗？那我就去做了哦，西西还要来点不？”谌西抓过非色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宝贝，我不饿。”Jeremy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谌西在浴室放好睡衣，问他，“要不要泡个澡？我去给你放热水？”Jeremy摇摇头，眼睛红肿的站起来往浴室走，“淋浴就好了。”

等到Jeremy洗完澡，非色的意大利面做好了，他把餐盘放在Jeremy面前，“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如果不好吃，我还可以做点别的。”Jeremy尝了一口，眼泪再一次涌出眼眶，非色看了看谌西，“有这么难吃么？”他笑着拿纸巾轻轻擦掉Jeremy流到腮边的眼泪，“不要哭啊，我重新做就是了。”Jeremy抓住非色的双手，把脸埋进去，一会儿微微抬起头，“从我很小的时候，一直长到快三十岁，遇到Emilio之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Feather，不要对我这么好，让我害怕……到最后都是假的…”“Jeremy，那些好都是真的，Emilio曾经很爱你，甚至一直很爱你，这是我跟Ian都亲眼见证过的，也许他一时糊涂，犯了些错误，如果他还继续爱着你，他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不，不，”Jeremy激烈的摆动双手，“我不会再要他了，我跟他已经完了。如果他现在告诉我他还爱着我，只会让我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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