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海畔风吹朔云暗(1/2)
第四十八章 海畔风吹朔云暗
逄延收兵,宁曦月眼看着水寇最后一艘船缩回定海卫,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全靠拄着枪才没摔倒。
以一敌数十,她还是托大了。
她死死地攥着踏琰的枪杆,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余光瞥见尹修离拎着手脚都不知道放哪的姜斯衍在几十条战船之间起起落落向旗舰而来。这会儿海上起了浪,密密麻麻的桅杆随着船身摇摇晃晃,她生怕尹修离一时心急脚下踏错,运气正想提醒他小心,一开口却只吐出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所幸暮色四合,不会有几个人注意到她的不妥。
身上刀伤不知凡几,失血的晕眩让她连战后安抚鼓舞之词都想不出来,只能简短地冲跃到旗舰上的尹修离点了点头,强逼自己挺直脊背,向硝烟未散的海面挥了挥拳头。
尹修离脸色沉的不能再沉,他不着痕迹地掺了摇摇欲坠的摄政王一把,简单命令所有人原地休整裹伤,随即跟在宁曦月身后进了船舱。
姜斯衍简单检查了一番,轻松一口气,摄政王一身都是皮肉外伤,她有意避开了可能伤及内脏的攻势,吐血也不过是因为以一敌多又求速战速决而耗费太多内力,清创裹伤休息即可。只是有几处刀伤扫过前胸后背……宁曦月看着面前两个大男人,颇有些踌躇。
“我自己来吧。”她作势要从姜斯衍手中接过绷带药材,被尹修离沉着脸挥开,她一抬头看见丞相大人的脸色,竟硬生生心虚了起来。
尹修离想起她战前所说“并非我托大”,再看看姜斯衍拿出来的几瓶子金疮药和她盔甲前襟还未干的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想指着眼前人鼻子开骂。他丝毫不给摄政王面子:“在医师眼里,你跟一块猪肉没什么区别,少逞强,让姜医师帮你。”
姜斯衍神情一滞,似是也被尹修离这个一点都不才子的比喻和他对摄政王的态度惊到了,随即掩去眼中情绪,躬身回道:“请王爷放心,医师眼中众生一致,断无杂心。”
宁曦月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解铠甲,尹修离见状一顿,挑帘出去,去找登船汇报战况的诸将了。
舱内姜斯衍目不斜视地将宁曦月身上二十几处外伤一一清创包扎完毕,犹豫片刻才行礼准备告退。
宁曦月上下打量他几眼,似笑非笑:“你好像有话要说。”
姜斯衍瞬间起了一脑门的汗,他深知接下来的话会让自己九族性命悬于一线,但如果不说,以摄政王的多疑更不会放过他全家,故而心一横,提醒道:“王爷,增强臀部及腿部肌肉和筋脉的力量,有助于盆骨闭合。”
宁曦月不说话,他便不敢抬头,僵持的时间太过漫长,长到他都想用自己一人性命换全家平安了,却听摄政王轻笑了一声:“姜医师,医术果然高明。”
冷汗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姜斯衍却不敢擦,平日的仙风道骨在真正的强权面前不堪一击,他还想活,也想让家人活:“王爷的盆骨外扩并不明显,再加之有衣物遮挡,且常年习武,筋肉有力,故而他人难以发现。”
宁曦月笑了笑:“姜医师是个聪明人,本王受人所托要照顾姜氏一族,自是不会食言,想来姜医师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
姜斯衍浑身一凛,一叩到地:“小人明白。”
宁曦月挥挥手让他下去,他走至门边时,医者的本能让他还是提醒道:“王爷产后未有充足休息,身子亏虚受损,往后还要多加调理,否则……从此便更难有孕了。”
宁曦月抬起头正眼看他,良久,才慢慢笑了笑:“多谢姜医师,本王记下了。”
等姜斯衍离去,宁曦月失笑,翻出符纸金漆,简单说了下战况,又问天曜当年神农是不是也是这么个性子。
她正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掌心微热,她摊开手掌一看——
行吧,看来姜斯衍看起病来还不如他先祖那般六亲不认。
她休息片刻,待体力略恢复些才走出内舱,尹修离本来正与周允和蒋兆祥说话,见她出来迎过来几步,低声道:“我看姜医师刚才的脸色不大好,你吓他了?”
宁曦月也压低了声音:“他知道了点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果然,尹修离暗叹:“都在等你了。”
宁曦月点点头,正巧上官鸿带人清理完甲板上的尸体人头也上了旗舰,遂招呼几人入议事厅。
宁曦月此时坐着也是强撑,她还需要彻底休息好应付接下来的激战,几人都看出来她面色发白甚至隐隐发青,看甲板上的惨状想也知道是一场艰难的鏖战,便也都长话短说将各自麾下伤亡报清,而后等着她下一步命令。
还是周允先问:“今夜是否要偷袭水寇大营?”
宁曦月有节奏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思考片刻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几人都深知营中士兵数万,细作之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大军只携带五日水粮之事今夜水寇便会知晓。而逄延定会采取拖字诀,拖到大军不得不回返补给之时,重复几次士气衰弱,士兵疲累不堪,缴寇一事也就会同之前一样,不了了之了。
上官鸿和蒋兆祥对视一眼,由蒋兆祥斟酌着开口:“臣等刚才同尹相商议过,今夜不宜偷袭。逄延知晓我军想速战速决,便会笃定我军将夜袭。而水寇若做足准备,加之深夜我军对定海卫地形更加不熟悉,极容易中埋伏,从而大败。”
宁曦月点点头,蒋兆祥这是知道她素喜急行军,怕她想夜袭又怕她不听劝,才在开口的时候拉上尹修离啊。
她看向老神在在的丞相:“你也是这个看法?”
尹修离喝了口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他今夜拉好阵势,我们就不要上钩了,让他们空守一夜,我军好好休整,明日清晨趁他们疲惫惰怠时再攻。”
宁曦月摸摸下巴:“嗯……那也得给他们制造点障碍,让他们这一夜神经都绷起来。”
蒋兆祥见她听劝,松了一口气:“王爷的意思是……?”
宁曦月转向上官鸿:“你的旗舰被水鼠凿漏了是吧?”
上官鸿微微颔首:“是的,战中被他们钻了空子,我们的确损失了不少战船。”
“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修离入主兵部后修改了旗舰的设计稿,即使旗舰沉没,也至少会有一个逃生舱可保证二十四个时辰内不进水,而且逃生舱可容纳至少三百人,对吗?”
尹修离听到这里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他笑了笑:“的确,倒是个好主意。”
当夜,海上潮生明月起,定海卫的瞭望塔上,几个轮值的水寇都瞧见一艘巨大的旗舰和十数艘中小型战舰脱离了君宁的船队,在定海卫前的海面上随水浮沉,各船吃水都颇深。
“快!快去报统领!官兵来夜袭了!”
竹哨的锐啸声在静谧的海夜中响起,定海卫上不同的屯兵点纷纷亮起了火光,宁曦月听过周允来通报,勾了勾唇角,同坐在她对面自摆棋局的尹修离笑了笑:“鱼儿闻到饵食的味道了。”
尹修离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让周允退下后看她一眼:“亥时了,你是不是该休息了?我到外面去给你守夜,你睡一会儿吧。”
“睡不踏实啊,”宁曦月倒是躺到了榻上,“只要离了蓬莱阁,我就没有一夜是能睡踏实的,更何况外面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底下的人能轮番休息,我可不能睡。”
尹修离凉丝丝地说:“我还没跟你算白天的账。”
宁曦月笑了笑,有些无奈:“不然又能怎么办呢,我一人受伤,总好过大片伤亡。”
“修离,当年在瑶光村不过数十人,我尚且只能护住你一个,眼下数万大军,我就算放干了血也护不了这么多人。”
“我知道。”尹修离垂眸盯着棋盘,然后把两手中棋子都扔回棋盒,他当然知道宁曦月一人应敌是权衡利弊下最好的选择,“我就是有点……”
有点觉得自己无能。
他脸上难得现出些懊恼之色,宁曦月看得好笑:“这一路打过来,天时你来算,战略是你定,我们能以总共折损不到四成兵力为代价打到现在,你居功至伟,怎么就无能了?”
“至于我……我觉得你是紧张过头关心则乱,你是不是忘了,你眼前的摄政王,本身就很强?”
尹修离捏着棋盘的手倏地松开,脑中豁然开朗。
是了,这一路打水寇,他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生怕宁曦月出任何差错,却在这种过度保护中忘记了一件事——摄政王很强。
她身负这世上最高深莫测的武功,有着最聪慧的头脑,曾从战场硝烟中涅槃重生。她不逊于任何人甚至强过任何人,就连她受的伤也都是出自于她自己的选择,因为她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比他强的人,他像个护崽的母鸡一样的立场在哪里?
他想起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嘲笑笑:“的确是我紧张过头了”
宁曦月拽拽被子:“但是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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