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烟(1/2)
这是个在里弄中的小院子,是个分隔出来的别院,只有两间不伦不类的厢房。中庭不过长四五步、宽四五步,主人却颇有闲情逸致地设了白玉小圆台和几个石凳,在小院的四周栽了几株石楠,只是由于门庭冷落疏于打理的缘故,无一不病恹恹地倚在墙角,卵圆形的叶子覆着一层橙红与黄褐色。
杨子坚弓着身子搭着腿,座山雕似的撑在石凳上,一手虚虚地环着膝盖,另一手握着个白瓷青窑小酒盅,猛灌一杯后痛骂几句,一副花下风流的模样。
而坐在他对面的徐五宝,相较之下就老实多了,只是捧着酒盅不时饮酒,偶尔停杯抬眸望望还算圆的月亮,然后继续沉默饮酒。
陈又骞疾步走进来时,杨子坚一句“去他娘的狗东西”才堪堪脱口,抽刀断水地闭了嘴没能把这句下流的语句截回来,反倒是自己生生呛了一大口辣乎乎的黄酒,响遏行云地咳嗽了一通才罢了。
“我为何不知道有什么狗东西?”陈又骞微微眯起眼睛,山雨欲来地打量着杨子坚。
——这是杨子坚一直觉得无比奇怪的一件事情,陈又骞的底线明确而危险,而其中有一条竟是不允许在他面前吐脏字——这也太欺负人了!
杨子坚自知理亏,期期艾艾地磕巴回道:“没、没有。”
陈又骞似乎心思被其他事牵绊,也没有过分追究,只是顺势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仍是半眯着眼睛,良久,才缓缓问道:“有烟吗?”
一般陈二爷这么发问了,那意味已然昭彰若揭,回答也必是固定的——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
只是此时此刻,非常不巧地,杨子坚刚刚才觍颜抽完了徐五宝烟袋里的最后一支香烟。
即使杨子坚拼尽全力地使眼色,徐五宝还是不解风情地如实回道:“子坚的烟没有了,他方才也将我的烟抽完了。”
陈又骞稍稍抬起下巴,半眯着的双眼如同注视着猎物的猎鹰,这眼神杨子坚再熟悉不过:这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捕猎前兆。
“这个…”杨子坚大难临头般颓废地闭了闭眼,奴颜婢膝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现在出去买?”
陈又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看了几秒,似乎在酝酿山洪般的情绪,又似乎只是在怔怔地发呆。好半晌,陈又骞轻轻移开了视线,开口道:“算了——还有酒吗?给我满上。”
杨子坚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如蒙大赦般屁滚尿流地取了新的瓷酒盅,好生细致地斟满一杯新开封的陈酿黄酒,珍之重之地捧到陈又骞面前,讪讪道:“二爷请。”
陈又骞接过酒盅浅浅抿了一口,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淡然问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聊什么呢?”
“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闲篇,”徐五宝将杯中余下的黄酒一并灌下,一边续上新酒,一边徐徐说道,“二爷可知道任缄任老先生的独子?这人最近成了城中百姓饭后的新谈资。”
“…不知道,”陈又骞目光一颤,片刻后很轻地、几乎是呢喃般地说道,“愿闻其详。”
杨子坚默默皱眉,今天晚上的陈二爷,明明自己很放肆地抽完了所有烟他也没有发怒;明明不到一个小时前还同他说起那小白脸,现在竟然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这也太古怪太喜怒无常了!
“都是茶楼中听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徐五宝慢悠悠地、如同一场好戏即将开场的引言般道,“二爷姑且听个热闹吧。”
“这任老先生的独生子任正翕,现在在上海的国立同济大学教书,应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但是有人传言他有名无实是个漂亮的花瓶,说他最初到上海读书时学得是西语系,后来到德国、英国读了两年书便摇身一变成了医学专家,蝇营狗苟攀关系当上了同济的教书员,为了体面好不要脸地给自己冠以副教授的名号。”
“这次任老先生病重他回邵南,着实是有很多人等着看他笑话的——他们打赌在任正翕的丹青妙手下任老先生绝对撑不过这个秋天——这不,听说任正翕一回来便去戏楼风流,他们恐怕已经笑掉门牙了。”
徐五宝说完便停下喝了一小口酒,三人间生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异样的沉默。
“还有呢?”陈又骞忽然突兀地诘问道。
“这…”徐五宝鲜有地支吾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回道,“他们还开玩笑地让我问问三顺有没有在金陵春戏院见过任正翕——这事二爷自然不必当真,一介教授怎么也不会到此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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