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降落（1/2）
1.
黄少天拿到第四道杠后第一次以准机长的身份驾驶飞机，是从S市到巴黎，CA233次航班，不出意外的话将在12.5个小时后准时抵达戴高乐机场。
他们从S市出发的时候天气正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和煦明朗，成片成片地倾泻在一马平川的机场上。喻文州退居为他的副机长，坐在他的身边，在起飞前充当起观察员的角色，听他报备飞行计划，天气情况……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钢笔，把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低头沙沙地写了什么，黄少天探头看了看，没看清也就放弃了，但喻文州只是默默倾听，间或与他交流几句，连建议也是以“我以为”开始和“当然，这得由黄机长决定”结束。将决定权全权交予他，这让黄少天有点轻微的不适应。
right engine start knob启动，调至GRD……
N2达到25%，拉动cutofflever到IDLE慢车卡位……
两发稳定，关闭APU……
黄少天在脑海里默念了一遍，等他上了手，却是行动先于大脑，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进行下来，飞机已徐徐驶出跑道，爬升过程也来得平缓、稳健。机翼上的翼梢微微掀起，又垂下，如同一只优雅的白鸟般施施然投入天幕。
整个航线都维持着这样的稳定，顺利，近乎完美。只是近乎。
到了最后关头出了一点状况。
——巴黎下雪了。
天有不测风云。飞行员们不喜欢这句话，这句话意味着太多变数，可他们又往往在天空上面临着这句话带来的种种变数。
他们和控制塔联系，又和戴高乐机场方面取得联系。
好消息是雪还不算大。
坏消息是气象台预测这场雪会下上好几天。
黄少天嘴里不住呢喃着得到的讯息：“能见度600……600……跑道，那跑道呢？”
“原定的跑道已经有了积雪，不过机场方面正在尽快清理。”
“我们可以和机场商议换一条他们先清理出来的跑道。”
喻文州以征询的目光看向黄少天，“所以，机长，你的意思是……”
黄少天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侧脸把过联络器，语气罕见的四平八稳：“CA233，请求盲降。”
当然，他换上了一口并不是那么纯正的英语。
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回头来连喻文州的语气里也捎上了那么一丝不确定：“你确定？”
“当然。”黄少天笑了笑，“信我啦！”说着又看了他一眼，“还是，喻大机长不相信你自己的专业水平？”
喻文州微微一笑，“当然。”
他们请求更换跑道的条件很快得到机场方面应允，对于盲降那边的人却显露出几分犹疑，戴高乐机场地面具备支持盲降的条件和系统，于是他们犹疑的是……黄少天和喻文州了然地对视一眼，黄少天点了点头。
喻文州当即表明他和黄少天每三个月都会参加一次二类训练，并具有ILS降落资格，哪怕黄少天不久前才刚刚拿到机长的飞行执照，却也通过了正规的盲降测试，能成熟地完成一次二类盲降，这些他们都可以去查证他们的相关档案和企业的资质……
没多久，那边的人就给了他们答复：他们正式通过他们的请求。
不过排在他们前面的还有另一架飞机，黄少天只得在巴黎上空来回盘旋，眼见着窗外的雪向越来越大的趋势发展，而巴黎市璀璨的灯光就在下面，彷佛触手可及……机舱内乘客的心情愈发浮动不安，机舱的事务长小姐走进驾驶舱，一脸为难地告知他们机舱内的情况有些不大好控制……
喻文州伸手摁开一边的广播，伸开掌心示意黄少天，黄少天微微倾身，本来有一肚子的垃圾话，甚至想说个冷笑话什么的，但他却想到了一个人——他的perfect partner。
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正在等他。
于是他说道：“大家好，我是这次航班的机长黄少天，老实说半个月前我才拿到了准机长的飞行执照，这是我机长生涯中的第一次起飞，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已经开了近五年飞机的机长，不过这次我才是机长，而我为此已经准备了五年。请大家相信我，我、我们，不会以任何一个乘客的生命、时间开玩笑，作为一个机长，我肩负的第四道杠是责任，所以，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安全着陆，这是我的责任。”
回头来喻文州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目光盯着他，彷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一样。
黄少天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喻文州多问了一句：“你确定他们，听得懂中文？”
一个小时后，CA233成功降落于戴高乐机场的第八跑道。
哪怕身边还有一个喻文州，对于黄少天来说这次降落也来得极为不容易。
黄少天把自己整个砸在了椅背上，隔了好一儿，骤然大笑了几声：“还好出门前我看过了，今天我的幸运数字正好是8……”
喻文州拍拍他的肩头，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黄少天掏出手机，音乐声变得清晰了许多，他接起电话，开始满嘴跑火车，“喂喂喂，我到了，你看到飞机了吗？你不知道我飞得有多帅……”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和平常的黄少天没什么不同，可喻文州就是听出几分说不出的不同，黄少天分神来对他笑了笑，他了然地一颔首，做了个口型，黄少天点了点头。
喻文州拿起自己挂在墙上的制服外套，转身走出去，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刚刚关闭飞行模式，没一会儿，音乐也响了起来。
他不由想道自己也是有人挂念的……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又被他干净利落地掐断，他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觉得这个人大抵不是为了挂念他来的。
耳边很快传来叶修彷佛睡意惺忪的声音：“文州，你能给我带包巴黎的烟吗……”
果然。
“休想。”
“那带个烟盒总行吧？”
“我考虑一下。”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喻文州没发现自己翘了翘嘴角。
2.
黄少天刚刚从乘务员专用通道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出口边的周泽楷。
周泽楷是昨天驾驶CA222到巴黎的，而后他调休了一天留在巴黎，等待第二天黄少天的到来——黄大机长的第一次飞行，总是值得庆祝的。
周泽楷穿一身黑色的毛呢大衣，背后垂着一个大帽子，帽子滚了一层毛绒绒的边，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两侧的绒毛微微搔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脸白得出奇。
黄少天还没走过去他就抬眼看了过来，黄少天本想悄悄踱到他面前，这会儿索性一把扑过去，热情地把人抱了个满怀，“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等了很久？是不是很冷？吃了晚饭没？饿了吗？我们先去买杯热咖啡吧。”
他把脸埋在对方肩头上的绒毛里用力嗅了嗅，很快松开周泽楷，显得这个拥抱好像再纯洁不过，又顺手扯了几根绒毛下来，拈在指尖轻轻一吹，绒毛轻飘飘地飘向周泽楷，快到周泽楷面前时他也吹了一口，额前的碎发随之微微掀起，那几缕绒毛身不由己地偏离了原定航向。
周泽楷启了启唇：“……等你一起。”
黄少天有点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抬起手腕看了看，“我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又二十五秒，这可不能怪我。我打赌你绝对想不到……我是盲降的！如果不是的话恐怕只能飞到另一个机场，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到巴黎。虽然以前也盲降过，不过训练和实际操作总是不同是吧，真想让你看看，我降落得有多平稳多完美多……”
周泽楷侧过脸来看他。
黄少天低咳了一声：“好吧，有那么一点点颠簸，我发誓，我们的飞行准备绝对没任何问题，回去了可以叫喻文州把这次的笔记给你看看……是地面，前一架飞机刚落地不久，他们给我们的信号好像受了干扰，有一点点偏差，还好只是一点点，多亏英勇机智举世无双的黄机长我！那叫一个眼疾手快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中，总算没超出航向道……”
周泽楷还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黄少天也回望他，没一会儿到底败下阵来，瘪了瘪嘴，主动承认道：“好吧，是喻文州帮了我大忙。”
“说来下飞机的时候我听到叶不修给他打电话了，嘿嘿嘿。”八卦的笑声。
周泽楷伸出手为他捋了捋一绺高高翘起来的头发，“下次继续。”
说着就两手揣兜往外走。
黄少天站在原地愣了愣，“……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周泽楷在机场外买了两杯热咖啡，黄少天站在路边招taxi，周泽楷在滚烫的杯身外垫了层餐巾纸，这才端着咖啡走过来，递了一杯给黄少天。
黄少天接过咖啡仰头就喝了一大口，周泽楷只来得及提醒一个字：“烫……”
黄少天已经纠结地拧起眉心，鼓起腮帮包着那口咖啡，俯身钻进车厢里，周泽楷跟着坐进来，用英文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好一会儿，黄少天才艰难地咽下那口咖啡，双脸发红，舒了口气，“……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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