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地脉(1/2)
小屋的床很窄。
唯有月上树梢时,皎洁的光才使周遭的一切稍微有了些令人可以忍受的柔和。远处时时传来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温道翻了个身,用胳膊挡住耳朵,坚硬的床板睡得人腰酸背疼,然而在这翻身之间,他竟奇迹般地寻到了一丝眷恋。还未散去的呼吸,衣料厮磨时的窸窸窣窣,偶尔窗外吵吵嚷嚷,那个人皱着眉头翻身,顺手伸来捂住他耳朵的手。
粗糙的指尖。
温道身体蜷缩起来,一只手徒劳地朝身旁够。他探来探去,手伸出了床外,什么都没摸到。他终于是彻底再难以入眠了,半坐起身子,耳中不停地回响着那日的诘问。
“你喜欢他什么?”
温道说不上来,好在他也并不打算一定要找出答案。他起身下来,脑中是那个人打雷下雨时隐忍的不安,唯有在两人独处时别别扭扭显露的温柔。他推开窗子,浓墨似的夜晚掩去了血色的天穹,弯月垂在远处,他甚至开始觉得生活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好的。
夜空中没有一颗星子,温道呆呆地望着月牙儿尖利利的弯儿,那么弯儿,那么卷,勾得人眼睛生疼。他看见有条巨大的蜈蚣从月亮旁游曳而过,急匆匆地赶往什么地方。
是许凝凝的蜈蚣。
温道双目一沉,合上了窗。
蜈蚣耀武扬威地横过夜空,降落在绝壁上。那蜈蚣临到身前,才能看出足有展臂之宽,身节上的足须摆动着,口器中毒钩骇人。风里散出淡淡的刺鼻腥味,陆厢厌恶地往后退了退,离那蜈蚣远了些。许凝凝在不远处抻着脑袋往下看,半只脚已经悬在了绝壁之外。岩壁无边无际般向下延伸,半腰处攒了浓稠厚重的雾,巨坑深不见底。
许凝凝瞥目见陆厢这反应,眼乌子滴溜溜转了转,讥笑道:“别退,没有我的蜈蚣可下不去呢。”
她虚指指脚下的雾,“这龙缸*有趣儿得紧。我刚发现的时候往下面丢了好多精怪,大的小的,活的死的。后来亲自到底下瞧过了,没有一具尸首,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陆厢不做声,许凝凝像是也习惯了他不会回话,自言自语罢了,踩上蜈蚣的头催促道:“快点儿。”
陆厢才一靠近,蜈蚣精立刻扭动着,足上的毒勾威胁般竖了起来。还不等陆厢反应,许凝凝抱起胳膊轻描淡写地砸了咂嘴,蜈蚣顿时老实,俯**子任陆厢踩了上去。两人腾空而起,降入坑内。白雾比想象中还要厚,甫一沉入便伸手不见五指,口鼻也麻痹起来。陆厢缓缓闭气,他想象不出坑底的样子,许凝凝声称此处是洪荒塔地脉的“根”,可是根与巨坑实在是难以联系。
绝壁之下怨气冲天,种种执与念像浓雾般牢牢挨在身上,令身心烦躁起来。陆厢有些不舒服,活动了几下脖子,仿佛这样便能挣脱怨气似的。他不知雾气究竟有多厚,因此毫无防备就被白雾突然破开——眼前的场景震了一下。
天坑底只有一面如镜般澄澈的大湖,湛蓝色的水面上划过蜈蚣长长的倒影,像是玉盘上的裂痕。不知深浅的大湖平静无波,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股纯净至极的灵气,与怨念盘桓交织,徐徐旋转在坑底。蜈蚣接触到灵气后,口器嘶鸣,身节也挣动起来,那灵气实在至纯至洁,就连陆厢都开始有点头昏脑涨,险些被甩了下去。
奇怪的是许凝凝面无波澜,好似没有被影响。还不等陆厢开口,她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天底下鲜少有我这样的人。我能感到两种不同的‘气’,却分辨不出来是哪种。”
话音未落,两人跃到了岸上。蜈蚣精如释重负,逃也似地扭身穿过白雾,迅速飞离坑底。许凝凝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喃喃道:“传说只有至善至恶者,心底之念单纯到已没有善恶之分,才会如此。”
许凝凝是哪种,答案不言而喻。陆厢沉默着蹙起了眉,心底对她厌恶更深几分。坑底稍显昏暗,不时有些细碎的磷光飘过,许凝凝的紫眸被那绿光映衬愈发鲜亮,像是头虎视眈眈的狼。她手掌一翻,半空中现出团绛色的九瓣莲纹移到陆厢身前,“我帮你斩断地脉的根,你助我杀掉小鬼王。我们谁违背誓言,谁四肢俱断,魂碎神分。”
莲花纹幽幽亮了起来,妖冶的绛色像是团鬼火。陆厢伸出手,那莲纹刚要落在他掌心上,许凝凝蓦地手一顿,鬼点子冒了出来,“你像是分魂成功了。”
她不等陆厢回答,腕子略抬,莲纹骤然飞起,印在了陆厢眉心间。霎时,那莲纹变幻形状,化作一只竖瞳,缓缓睁开——
陆厢瞬间紧咬牙关,他睨见水中倒影,自己眉间的那只眼睛变成了同许凝凝一样的紫眸,眼仁儿中刻着九瓣莲花。紧紧是瞬间的怒火中烧,那竖瞳便似活了般四处转动着张望起来。他闭眼调息,心中默念着“只是许凝凝的幻象罢了。”
很快,他吐息平复下来,竖瞳消失不见。许凝凝见状咯咯笑起来,悠悠地说:“虽然是假的,但同原来那个挺像不是吗?”
她抬起右手,臂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加的莲纹,直延伸到指尖,其中一朵格外明亮,许凝凝指指那朵,示意契约达成,陆厢终于暗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拍拍手,许凝凝迈步径直走进了湖水。出乎意料,那湖水极浅,纵她身材娇小,也只堪堪没过膝盖。她示意陆厢也走进来,两人站在水中,灵气与怨气不知为何同时疯狂搅动了起来,形成无形的压迫,陆厢瞬间头疼欲裂,禁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许凝凝难得没挂着狡黠的笑脸,她有些呆滞地盯着陆厢,直到两股气息稍稍平静了些,才淡淡地说:“这个地脉收集‘气’,然后通向人间。”
她面无表情地微抬起下颌,两眼却居高临下地垂着,无比确定说:“洪荒塔在收集岭上仙宫的执念,执念又化为求而不得的怨气。然后通过地脉,有种气被送往了人间。”
许凝凝睨向陆厢,眼中阴沉得如同死水。陆厢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等着他去解答,解答她自己无法感知的,究竟是哪一种“气”被送往了人间——
陆厢还未来得及细思,身体却先不寒而栗。无论是灵气还是怨气被输送进人间,都已使他窥见了不该探寻追究的东西。意念似本能般封闭五感,阻止了他去感知答案。许凝凝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抗拒,冷笑两声,意味不明地说:“我们这个世界可比你想象的大多了。”
她似乎又不想知道了,腻味一般地摆了摆手,说道:“言归正传吧,早了事早舒坦。在心里念着你那小情人的模样。”
陆厢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地念起了国英。他甚至不用去真的想,国英的眉眼便浮现眼前。
那个青年总是挂着温和的笑颜,有些腼腆,他现在又该是什么样?
湖水中悬起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横在两人身前,一直穿过白雾,不知延往何方。许凝凝打了个哈欠,顺口说:“神行知狐初入塔时也被根缠身过,不过嘛,他身上有上百根。”她瞥了眼陆厢腰际,“刀。”
陆厢拔出可汗刀上前,银色的刃儿才一触到,线就断开了随风化去。原来这就结束了。他有瞬间的不实,心里的石头无法落地,仍握住刀愣在原地。
许凝凝见他怔怔的样子,又摊开右掌的莲纹示意他自己一贯是“说话算数”,嘴上更是道:“你若不放心,天亮了也可自行去瞧瞧……”探头望着顶上,白雾太厚,其实根本看不见天色,她却假模假样地张望了须臾,才说:“现在嘛,我们得去找一趟温道。”
说着,她转身向岸上而去,陆厢没动,蹙起眉头忽然道:“怎样不经山门离开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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