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1/2）
拖着略长的衣摆，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耷拉着看不清面庞的脑袋——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跟着这个穿着一袭红色长袍的“小妖怪”，再看看大步流星走在前方的沿洄先生，四周皆是一片唏嘘。
“可怜，着实可怜！”
“看来不是我们不识货，是这家伙就是个灵力低到几乎没有的下等妖怪！想不到沿洄先生竟也有今天……”
“沿洄先生怕什么？他家现在已有的那五个大妖早就够他在下次万鬼夺路之时拔得头筹了！要我说，可怜的是这个赤色小妖才对，你看看沿洄先生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是啊，换我都嫌丢人，更何况是自幼就鸿运当头，福泽天下的沿洄先生啊！这小妖可惨了……”
此人这话一出，身旁几名方士纷纷侧首看去，看得那人冷不丁一个激灵，道：“怎，怎么了？突然都看我干什么？”
旁边一人笑道：“福泽天下？你是昭凉国的人吧？”
“是啊。”那人一头雾水应道。
“福泽昭凉还行，天下？你们这位沿洄先生恐怕还担不起。”
那人听罢一愣，旋即看懂了周围那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沿洄先生乃岁神转世，降临昭凉，福泽一方这件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传遍了列国，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秘密了。但与风调雨顺长治久安的昭凉国不同的是，其他各国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感恩戴德的好事，毕竟他们还是该天灾天灾，该人祸人祸，魑魅魍魉的骚扰侵犯仍旧毫无改善。时间一长，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便开始散布谣言，说昭凉国不仅夺走了诸国的国运，甚至还把不祥之物推给诸国，所谓的神明庇佑也不过是一场强取豪夺罢了。
如此逆天蔑神的谣言最初在这些方士盛行的列国中自然是极受抨击的，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一开始还顾忌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久而久之发现神明庇佑的不是自己，这些人嚣张无礼的一面自然也就暴露出来了。
此刻，昭凉国这位无名方士面对别国方士的有意揶揄，倒也不气不恼，端了个气定神闲悠悠然道：“各位说的是，想来除了我昭凉国，沿洄先生确实未曾惠及别处，也就仅仅是和妖神句芒立下了契约，让我们这些籍籍无名之辈也能每年春天来这暗香台上开一次召灵大会罢了，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此话听起来谦恭虚己，实则半点退让也无，直教周围的方士都齐齐噤声。
所谓每年春天的召灵大会，指的便是现下各国方士齐聚，召唤灵将的大会。源于十五年前，由妖神句芒掌管的妖族圣地征雁岭在荷月突降暴雪，厚厚的积雪直至次年夏天也无半点消融的迹象，无奈之下，句芒只得前往昭凉国，求助于传说中的岁神转世——沿洄先生。最终暴雪天灾得以圆满解决，作为报答，句芒也向人族方士们开放了一处可供与妖怪缔结契约的禁地，便是这暗香台。
暗香台四周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修为不达标准的方士会直接被隔离在屏障之外，而凡是能进入暗香台的方士，手里皆会出现一张墨黑的空白符箓，用于与妖怪缔结契约。应召的妖怪的名字会被写入符箓之中，成为该名方士的灵将，以一年时间为期限，受其管制，任其驱策。待时限到了以后，则由方士与灵将双方共同决定是否续约。
因此有的灵力强盛的大妖受方士百般供奉，千般宠爱，只为求得续约；有的灵力低微的小妖则受方士冷眼相待，恶声恶气，诸如此类的情况十分常见。也正因如此，围观方士们才纷纷为白皎皎接下来的命运感到唏嘘。
被过长的衣摆绊了第六下以后，白皎皎开始思考要不要喊前面那位沿洄先生稍微走慢一点等他一下。可是一想到方才沿洄先生只是冷冷问了他一句话，他就被那股森严的气场吓得一个哆嗦，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现下也是不敢再提别的要求，只得默默将衣摆提高了些，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刚刚走出法阵，就见一名身着月白的竖领长衫，长发飘飘的斯文男子正站在法阵外，目光直直落在沿洄先生身上，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待沿洄先生与他擦身而过之时，他竟伸手拍了拍沿洄先生的肩，似是在安慰。
白皎皎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与周围看好戏的闲言碎语不同，这个人倒像是真的关心沿洄先生。白皎皎心里默默地想：这样凶的人，竟然也是有朋友的。
再走得近些，白皎皎忽然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他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他的轮廓，他的神情，却又像是一位十分熟悉的故人。
不等白皎皎细看，那名青年已经将手中的折扇收好，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法阵之中，经过白皎皎时甚至还礼貌地侧过身，点头避让。
重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君子的待遇，白皎皎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青年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了他头顶上的月白发冠。那发冠造型别致，精雕细琢，俨然就是一朵素冠荷鼎。
“……是……是钟家。”白皎皎蹙眉想了片刻，喃喃道。
钟氏一族素以擅长驱鬼招魂而闻名于昭凉国，大抵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人鬼殊途，钟家家风一直显得十分寡淡，总是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相比名利则更看重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也难怪世世代代钟爱兰花。
白皎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名钟家方士，见他在法阵中站定，接着信手一挥，墨黑的符箓猛的一下被打在空中，随即一阵旋风自法阵中心扩散开来，四周红线上的御灵铃突然开始疯狂地摇动，掀起一阵又一阵摄人心魄的清脆铃响。
围观人群中已经传来不断的低呼，即便是白皎皎这样不明就里的人，大约也能猜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被召唤出来了。
只见法阵的空气都被旋风扭曲，如同蓄满了清水一般波动。随着一声犹如鸳鸯般的尖声鸣叫，白皎皎的视线蓦地被一抹灿金色盈满。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道金色已如一道流光，沿着红线围住的界限边沿缓缓流动。白皎皎呼吸一窒，这才看清，那道横亘在他眼前的巨大物体竟是一条似鱼非鱼，似蛇非蛇的尾巴！
有人惊呼：“声如鸳鸯！鱼身蛇尾！是虎蛟啊！”
此声一起，就像沸腾的油锅中落入的一滴清水，登时炸开此起彼伏的人声一片。
“虎蛟？泿水虎蛟？”
“天啊！怪不得御灵铃狂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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