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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夏了，河风习习吹在身上并不让人感觉冷，便有心思感受泉水激石虫鸟和乐的意趣。她走前半步领路，听着耳边的脆响一言不发，在上游瀑布处拾级走上小道，轻声提醒一句“苔藓遍生，注意脚下”。

韩非闻言在路口驻步，她走了几步听见他没有跟来，回头，正看见他微微仰头，看着她。

澄澈眸子盛了漫天星河，还有少女纤细的倒影，与身后的河水一同波光粼粼地荡漾。

别这么看我。

她不由抿紧了嘴唇，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闭上眼睛。视线抬高落在那一帘瀑布上，她呼吸略有些急，又尽力平复：“先生，何不同行？”

韩非顿了片刻，抬步走近：“卫秋说，在他曾长居的一个地方，有‘先生’意同夫婿之说。”

她瞳孔一缩。

韩非越过她先行，她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不想跟上去，风里却遥遥传来他的嗓音：“我踟蹰一月有余，也没想明白什么东西，故一行，来向阿绮请教一二。”

她沉默驻步，许久，韩非站在坡顶回身。

谷风蓦地袭来，翻卷流荡，扬起他的袍袂与发，在空中纠缠一处。他遥遥高声问道：“这山谷深处，你可走过？”

她摇头，狂风吹得发丝狂舞，怕他看不见，迟疑着走上前：“未曾。”

闻言，不远处那张脸上绽出笑容，如春花怒放，月色在眸中熠熠生光。他开口，声线含着温软的笑意，朝着她伸出手。

“如此，来吾道夫先路。”

心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酸涩得几乎带些疼，这样独特的感官体验迅速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在抬起的右手指尖轻轻抽搐。一瞬间她只觉得那一点潋滟眸光像是早埋在心里的种子，强硬地从心房中顶出一个芽孢，窸窸窣窣瞬间长成枝芾蔽天的大树——

而她是茫然的稚子，坐在顶端抱着月亮，繁星垂在身旁。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快乘着健骏自由奔驰，我在前面为你开路。

他，他……他在指什么？他知道？他知道吗？

你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你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手被握住，干燥滚烫，她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坚定的力量紧紧压在另一个地方。

滚烫的，坚实的胸膛。

她几乎像躺在油锅一样煎熬，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抽出来。慌乱地抬头，却只撞入幽幽星海。

他轻声：“你不愿意相信我。”

她垂下眼睛，沉默良久，缓缓道：“韩非，没有必要。”

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却像是不知名的一捧野火，烧起来要燎干江河。他呼吸有些不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语调急促：“你、你都明白！”

“我明白，”她仰起脸，第一次细细打量他，许久，轻轻笑了一下：“可是，您哪里来的自信？”

他脸上血色一瞬褪尽。

她稳稳抽回手，这次没有受到更多的阻碍，揉了揉略微酸软的手腕，她侧过身：“您姿容才学乃至身份地位的确足够给予自信……故而我一位乡邑孤女，也不免被您吸引。只是年少的心动一点也不珍贵，它不值得我放弃一些我觉得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说，你不愿意相信我。”

“所以我说，您太自信了，”她偏过头，“您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是不是在您看来，体面优渥的生活，或许能两心交付的感情与宠爱，甚至再多一点接受范围内的纵容，以及像而今这样的信任，就足够交换我的一生了。”

他心头一震。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识抬举，”她垂下眼眸，抬起手阻止他的反驳，“是不是也无所谓，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知道这些话比较难听，但……韩非，我觉得不论什么关系，彼此尊重都是最必要的。我很喜欢你，真的，但是你不能强求我因此就要努力跨过千难万险，走到你的身旁。”

话音落下，周遭静默，只有蚊虫窸窣作响。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少女柔软的脸庞在手心显得无比脆弱，可眉眼鼻唇全是坚定的弧度，说着一腔无情心事。

他突然笑了，漂亮的嘴唇微微翘起：“你似乎天生就习惯了反驳我。”

“我，”剩下的话被一根手指压回了嘴里。

“你说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可是……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想要什么，就断定了我没办法给你，”他表情透露出一点失望，又极快地湮灭在流动的眸光里，“是我的错，我以为从来不问你的特殊，就可以向你证明我尊重你全部的独特，并且不会进行任何干涉……我明白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含笑，眉眼柔软而哀戚：“你只是，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么……喜欢我。”

她眉眼间怒气一闪而过，踟蹰片刻，后退半步，下定决心：“也没有错，我并没有为了您去披荆斩棘的决心与勇气。同行人有也好无也罢，总归我的性子一直把我拘在自己的路上，再留恋渴望也不会让我做出离途攀山硬要折下高岭之花的事情。”

高岭之花。

韩非失笑，摸了下脸，有些难过。

宁昭同见他摸脸，不由笑了，眉眼间沉郁顿散：“我可不是指您长得太好看了……虽然这也是事实。”

韩非没有接她的话头，手抚上她的颊侧，目光眷恋。她握住他的手从颊边拿开，轻声道：“我送您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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