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2）
纪宁走在前面，身后小王爷的脚步声，一声轻，一声重，老老实实地跟着。
“纪宁？”冯辰枢又一次唤他的时候，突然起了个话头。
“说个故事吧。”
他有私心。跟在孩子堆里听过的故事已经够多，但今天，只有你我两人相伴。朗朗月色下，徐徐山风中，得一个专为自己讲故事的人，好像就比别人离他更近一点。
前面的人闻言驻足，冯辰枢不偏不倚，撞上他的后背。
纪宁扑哧一声，好几个缺德的点子油然而生，怕黑的人在夜里听故事，就不怕听完故事更害怕吗。
他用手堵着嘴，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好啊。”
鬼故事，可以说是纪宁想当擅长的领域。这还要得益于念书的时候，晚自习如果摊上老师不在，这帮学生就彻底放飞，前排开着灯打牌，后排关上灯聊天，气氛一上来，就开始讲鬼故事。
纪宁的恶趣味，碰上网恋的同学，就跟他讲网上有鬼；碰上喜欢小动物的同学，就跟他讲狐狸精的故事；碰上不信邪的同学，他还要拉着别人玩笔仙。
而如今，在东山上，打定主意要说鬼故事的纪宁，竟没有急着开口，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而是欲起头时，想不到讲哪个故事好。
近些年听来的鬼故事，跟科技一样日新月异。每个人都上网，鬼还会从手机里钻出来。
如果还讲网恋的鬼故事，对于古代人冯辰枢，实在是难以理解。在故事中穿插解释什么是电脑，什么是手机，什么是网恋……纪宁太难了。
往下走了数十步，纪宁不知道在脑海里搜索了多少回，才想到一个比较老的、好上口的鬼故事。
纪宁清清嗓子，准备讲《第三十几条校规》。
这个故事，喜欢鬼故事的人几乎都看过，在反复被述说的高中，已经起不到吓唬人的效果。
但今晚不一样，这个古代人对恐惧一无所知！
“王爷，你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学校里，也有老师的规矩。”
冯辰枢知道这是故事开始了，精神一振：“我上学时，规矩越大的先生，父皇越觉得好。”
纪宁嘻然一笑：“这次讲一个我家……故乡那边的故事。在我们那，学生都集中在一栋广厦里，由一批老师来管。这样的学校……自然也是有校规的。”
进入状态后，纪宁简略地把该解释的地方解释一遍，什么是教务处，年级是怎么划分的。
“这名男子，就是高一新入学的。”
其中细节、年级，包括男主角的姓名，纪宁早就忘了个精光，随口编了几个设定，安在男主角身上。
冯辰枢安静听着，从一开始，他就对对故事本身反应平淡，反而对纪宁生活的那个“故乡”，充满了好奇。
纪宁走在前边，把拦路的灌木踩进土壤里，嘴里的故事没停下。
“……由于这样的记录太过蹊跷，男子追查记录，最终发现，第一名死的女孩，是因为情伤而自尽……”
“情伤。”冯辰枢突然道：“在你们那儿，女子可以上学堂吗？”
“嗯。”虽然看不见，但他肯定纪宁点了点头：“男女念同一所学堂，学一样的知识。”
冯辰枢啧啧称奇：“女子也学骑射，男子也学绣花吗？”
“那倒不是。骑射和绣花……也行吧，想学可以自己回家学。”纪宁组织了一下语言：“一起学的是算数、制艺、史学。”
冯辰枢完全跑偏：“那你回家，自己学的什么？”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纪宁回想自己的课余生活，全部时间都是动画片和游戏。
从未见过纪宁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磨磨蹭蹭地，想开口又没办法说。
冯辰枢心想，是自己唐突了，如果纪宁练的是暗器，是家门秘传，又或者是广播体操那样的遗世绝学，这样问反而有窥探别人的嫌疑。
正欲赔礼时，纪宁开了口，他总算想到了一个比较雅致的名词：“我……学，呃……绘画鉴赏。”
说完，他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书画，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得学，冯辰枢不觉得意外，甚至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纪宁学的东西很普通，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纪宁自己尴尬了一会，恰好走到一段比较陡的下山路。
虽然陡，但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试探着往下落脚，脚伸下去触不到底。
纪宁先跳下去，膝盖被震麻了几秒，随后他把高处的竹子够过来，扛在肩上。
转身看见冯辰枢，他又把竹子放下。
小王爷就连走山路也斯斯文文的，不像是能下坡的样子。他站在坡下，拉着冯辰枢的手，帮他跳下来。又托着他的胳膊肘，让他站稳再继续走。
“……乙那天晚上，正穿了一双……”纪宁回头，借着月色看冯辰枢的脚，他穿着一双金黄的鞋子，鞋头的绣线精细华美，与月光相映，毫不逊色。
“穿了一双黄色的鞋子。”纪宁仇富地篡改了校规。
他把声音放缓，主要想营造一种氛围。
“此时，墙上也缓缓地浮现出第三十二条校规：午夜……不允许……穿黄鞋子……在校园里游荡……”
说罢，他猛一回头。指着冯辰枢的脚：“哇！王爷，你穿着黄鞋子啊！”
岂料冯辰枢半点不慌张，没来由地点点头。
脸上的平静也不像是装的。
两人继续往山脚挪，天黑了，不敢走得太快。不过冯辰枢也知道，山脚近了。脚下的坡度变得平缓，路好走了许多。
纪宁沉不住气：“你怎么不怕啊。”
冯辰枢眉眼弯弯：“这条校规，确有其事。自然只有我皇兄，当今圣上，配得上穿黄的。其他人擅自穿了，得是死罪。”
纪宁没料到他因为怕鬼，能自圆其说到这个程度：“那你为什么敢穿？”
冯辰枢骄傲道：“这是御赐之物，我自然穿得。”
早知道还是说红鞋子了。
纪宁一声惊呼，没了动静。
“纪宁？”冯辰枢这下是真的担心。
“你还好吗？”他一迭声喊着。
没有人回应他，方才一直萦绕在耳边，纪宁明朗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吞噬了，冯辰枢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纪宁？你在哪里？”他站在原地，一声落下，一声又起。
就在这时，纪宁从前头的树丛窜出来，“嗷呜——”一嗓子，冯辰枢受惊，原地蹦了起来。
“哼，”纪宁的声音里写满了气不过：“我就不信吓不着你。”
“吓死我了。”冯辰枢笑着拍胸口。
纪宁对东山非常熟悉，哪怕他已经下山几个月，仍然在踩到某个土坑的时刻反应过来，到山下了。
此处再走数十步，就能走出东山，回到大道上。身后冯辰枢的脚步细细碎碎，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纪宁突然觉得，这是个逃离的绝佳机会，干脆就这么分道扬镳吧。
心里的两个小人吵了起来，善良的那个说把他送回去吧，自私的那个说快跑快跑。
“纪宁。”冯辰枢怕他又闹，每走几步喊他一声，叫魂似的叫。
“到了到了。”他道，把竹子往冯辰枢怀里一塞，提起衣衫，没有任何犹豫地，抄小道跑了。
再往前走一点，就能看见城门。
冯辰枢那么大一个人，断没有走丢的道理。
接过竹子，冯小王爷再没听见身边有动静，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心里没底，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句。
“纪宁？”
与前面不同的是，这一次再没有那个肯定的声音回答他。
冯辰枢以为纪宁又在开玩笑，想要得到回应，又怕纪宁觉得烦。
沉住气来，往前挪了几步，冯辰枢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浅浅的坑里。
“纪宁，你还在吗？”
回应他的是夏虫焦躁的鸣叫，还有无处不在的风声。
冯辰枢习惯天黑之前回家。
他的眼睛，在极暗的地方就不能用了。每到晚上，要点很多很多蜡烛才能勉强看清房间里的东西。
一天对于他来说，只有太阳亮着的时候才有生活。天黑以后，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限到，哪怕是前头有人带着，也要每隔一会靠声音辨别位置，才能勉强跟得上纪宁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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