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2)
32.
教坊很快被查封了,形形色色的男女都被驱逐出来,一一列对户籍,明光动用法术,从中逃了出来。
他独行太多次,唯独这次身上多了一件物什。
是他贴在心口保管的一张巴掌大生宣,上面寸墨不生,他每每取出这张生宣,都伴随着一阵佛门之外的香气,他觉得熟悉,却无从得知。
这是尼姑在收走他两百年修为之后给他的,内含江神最后一缕神息,当宋疏石转世,便会燃起微火。
这是明光存活在世,最后一丝寄托。
他离开了蓟都,辗转三月,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兖州,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人,看见了许多事。
他终于得知韩陵曾喂他吃过的白丸,名为阿芙蓉,是一种致幻药丸,食用二至三次及可成瘾。
可以致幻……
那卖药的商贩见他停住,心中暗喜,忙道:“不少人靠此思念亡故家属,公子也有牵挂之人?”
明光伸出手。
他有想见……但见不到之人。
商贩热切地取来一壶浊水,明光眼见着就要喝下去,突然记起寸儿弹指间叫几颗药丸化为齑粉的一幕。
他陡然惊醒,曾也有人为了他下此功夫。
明光堪堪停住,说了句抱歉,落荒而逃,身后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骂骂咧咧地道:“不买就不要问啊!”
明光连着走了三日,在村里找到个盲眼的婆婆,她冥行盲索,身畔无人照料,独自坐在空房里,手边放着一只红薯、一碗浊水,和一个半生的鸭蛋。
明光在屋外望见这奇怪一幕,不自觉走近,行步间不小心踢到地上凸起的石子,那婆婆惊的抬头:
“是……乌鸦吐、吐出内胆了吗?”
她年事已高,坐着都已经竭尽全力,说起话来舌头贴着上颚,唇齿害了相思病似的缠在一起。
明光道:“乌鸦不会吐自己的内胆,没有一种鸟儿和妖精会自己吐出内胆。”
那老婆婆不知道听懂不曾,愣愣的,旋即一下接着一下的点头。
“噢……”
“怎么了?”明光不禁多问。
老婆婆听懂这句,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阿祥和芸儿今早走了,说要去城里给当娘的我谋好日子过。等到乌鸦将自己的内胆吐出来了,就来接我这老婆子,嘿嘿。”
明光闻言一怔,他四下看了一看,这屋空的唬人,没有灶台没有炉,锅碗瓢盆都没有一个,就连横在路中的长椅,都抱了小恙——断一只腿,椅面缺个角。
明光垂下眼:“原来搬走了么,难怪这样清落。”
老婆婆不满道:“不要这样说,还要回来接我的。”
明光身上还有些银两,替她买了药材,日日煎给她喝,老婆婆过意不去,执意推脱,明光轻声道:“我是为了积德,修仙呢。”
哦,原来是修道之人。
老婆婆瞧不见他装束,以为当真是个道门子弟,愈发感激起来,只是她没挨过七天便去了,死前托明光修书一份,置在桌前,倘若儿子回来能知晓她去处。
写的很简单,“我死啦”三字而已。
写字时老婆婆神智尚在,明光喃喃问道:“为什么会有生离死别?”
老婆婆干瘪的唇一开一合:“为了来生更合适的相遇。”
送走了老婆婆,明光独自西行,他伸手抚在心间,那张静如湖面的咒纸,平静的掩在衣襟之后。
又是一年上元节。
火树银花,洋溢着香味的灯火漫天铺地,人面戴上面具,步履轻盈的行走在灯会中,无视了那个真容朝天,笑眼盈盈的年轻公子。
他驻足一家摊位前,捧着手炉慈眉善目的老板娘招呼他随便看随便试戴,却转瞬看见这个小公子,一手一个面具,眼底莹亮的泪光里花灯流淌。
明光避开了泞南、清河这些繁华都城,只选择在僻静的山村水乡里游走生存。
渐渐的,那些农作的村户们都认识了这个公子,对他们来讲,明光生得比天神还要好看,笑起来像波光粼粼的溪水澄澈。
他们问明光在做什么。明光便诚恳的说:
等人。
等什么人?为何要等?人人心里存疑但不敢问。
他总是在一处呆上一阵子,就动身去往下一处,数十年过去了,才会回来。
因为他的相貌不会变更,凡人见了会担惊受怕,一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再过上二十年,便是七十年过去了。
没有人的寿命长达那样久,这个年轻时候在生命里留下一瞥的奇怪公子,很快就被人们淡忘,直到他再次出现。
明光每到一处,都会当地哪怕荒废已久的神庙里跪倒,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声宁愿性命相付的祈祷。
没有人知道这个连家当都少的可怜的公子,究竟有什么非求不可的事。
他有问必答,不问必不言,最常做的事就是捡块清净的去处,一坐一天。有个当性命护着的宝贝,是张雪白的生宣。
明光逐渐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年。
只记得蓟都王朝更替,当今天子改姓,李氏王朝覆灭,新任帝王姓齐,改国号为“越”。
明光在山顶看月,手边放着一篮草药,他近来无事,学着辨认药草。
突然胸口传来暖意,他起先没有在意,随后陡然浑身一震,僵硬如尸。
他颤抖着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已经通红的咒纸,上面片字未书,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滋溜”升起火舌。
那是微小的火焰,飞快将生宣腐化,燃烧,明光如此近的凝视着它,火舌几乎可以舔舐到他的瞳孔。
他调转方向,那是皇城蓟都的方向,火苗嗖一声窜高。
明光闭了闭眼,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有种溺死在侥幸之中的冲动。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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