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姐妹无常1(1/2)
闷热的仲夏黄昏,天光逐渐暗下来沉淀成酽酽的橘黄色,石桥、流水、栖鸟,仿佛是泛古的画卷在天空中徐徐铺展开来。
勤劳的车夫奔波了一整天,为自己赚来糊口的洋角钱,暮色即将合拢的时候,他蹲在石头墙根底下,一手攥着草帽,呼呼呼地扇着。
这个时候许多人家的烟囱里已经冒出缕缕轻烟,路上行人不多,他一向选择在这个时候歇息片刻,攒足精神好应对晚上的忙碌。
安静的小巷子传来脚步声,布面的鞋子踩在锈着青苔的青石板路上,“哒哒哒……”声音越来越近。
光线昏暗的巷子口走出来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她的头发乌丝丝的,款式是如今学生妹里流行的齐肩长发,头上的装饰除了浅蓝色的发箍别的什么都没有。
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竹布衫,底下是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裙,脚上的鞋是灰蓝的颜色,看得出是改过的男人的鞋,虽然很用心地修过针脚也不怎么合适,行走的时候后面的跟会掉出来一小截,这样一来,脚步落在地上就是一串“哒哒哒”的声音。
汪露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今天学校放得晚了,到这个点她才有功夫收拾出门,若是迟了……
那边的人她得罪不起,汪露焦急地想着,四顾张望的时候才发现角落里的黄包车车夫。
“请问……”干净利落的声音响起,“现在可以出车么,我有急事。”
赶车的人见她着急,立刻站了起来:“去的,去的!”他把车子从树荫底下拖出来,让她坐上去。
“姑娘,去哪儿啊?”
汪露垂下头,遮住眼中的神色:“胡杨路。”
车夫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汪露从暗花提包里扒拉了一下,摸出一角洋钱递了过去。
目送着车夫的背影逐渐远了,她才收回视线,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就低下头来,匆匆穿过拥挤的街道,从对面卖溏心面包的商铺的转角处拐了过去,钻进一条小胡同里。
“……小**,你还知道时间来啊,快点儿,马上就要上场了!”汪露刚从玫瑰舞厅的后门进去,就撞上了管事的张大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四十多岁的女人,颧骨突出,脸有些长,下巴尖尖,一副刻薄的相貌,生气的时候两弯细眉皱起来,墨画的刀剑似的,涂着寇丹的指甲翘成兰花状,戳在人脑门上一点一点。
汪露抿紧了嘴唇,忍耐着屈辱,一边机灵地躲避,一边含糊地应着。
张大班恨不得一指头摁死汪露,她两脚钳张,叉着腰,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扯着嗓子喊:“丽丽,衣服呢?”
坐在梳妆台边上妆的女人红唇描了一半,假发还有半拉没粘上去,闻声从镜子前探出半个身子。
“哟!大家的服装都是助理在管,露露的衣服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女人骄矜地翻了个白眼,妩媚妖娆,一边骂咧着,一边缩回身子,对着镜子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诶!这亮片都贴歪了!”说着专心鼓捣自己的妆容,再不管这边的事。
此时的后台人来人往,抢着镜子上妆的,丢三落四整理着装的,抬设备的,上场的下场的,不是你踩着我的裙子就是我磕着你的下巴,一时混乱无比,哪里还找得到人?
张大班气得瞪圆了眼珠子,恨毒的目光在汪露身上扫来扫去。
汪露面色紧绷,坦然回视,十分镇定的样子,只是谁都没看见,她放在底下的手正紧紧地捏着衣角。
对面位置靠中间的是当红.歌星顾曼容的妆台,乳白色的欧式风格,镜子也比别人的高一大截。
从镜子里冷眼观察那边状况的红牌歌女嚓地一下站起身,高跟鞋滴滴哆哆地在光滑的地面上响着。
她走到角落里,从堆满杂物的箱子里扒出一件衣服,在经过汪露的时候扬手往她身上一扔。
兜头一件舞衣笼罩下来,等到汪露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来不及深思的她赶紧抱着衣服进更衣室里换了,然后在镜子前刷刷刷迅速上好了妆。
终于收拾好了自己赶在演出前站在了幕后。
掌声如潮,此起彼伏,汪露深吸一口气,“哗!”巨大的红色幕布拉开,闪烁的霓虹映照在她脸上,浓艳的妆容之上是另一种虚伪的伪装。
奴颜媚色,淫.浪放纵,那是十里洋场最常见的讨好客人的表情。
“假惺惺,假惺惺……”红牌歌女顾曼容娇媚的声音从圆架麦克风的拾音器里传出来。
彩色的灯光在舞台上扫来扫去,斑驳的光影在艳丽的旗袍上流动着。
暧昧的灯光从她洁白的脖颈溜到鼓起的胸前,又一路从纤细的腰往下,再往下,逗留在高开叉的旗袍侧缝边,随着歌女扭腰的动作,那光亮调皮地闪烁着,仿佛是要照进里面去。
“做人何必假惺惺,你想看~就来看,何必呢……”
台上的歌星手执白色羽毛小扇捂唇娇媚一笑。
“何必……偷偷地看个不停。”顾曼容向场中抛出一个热情的飞吻,脸上绽放出完美的笑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十几个穿着暴露,手执粉色巨大羽毛扇的舞女一拥而上,将她挡在后面。
“好!好!真不愧是我的曼容,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尖细的带有奇怪韵味的嗓音响起,正对着舞台坐在大沙发上的西装男人眯着眼睛大力地鼓掌。
沙发靠背较高,毛毯上的地灯从后面朝前打过来,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鼓掌的时候下颌绷紧,头微微上扬,男人的面貌这时才暴露在灯光里。
头发灰白,发际线向后推,露出光滑锃亮的额头,鼻头塌平插入凹陷的两颊,脸上没有胡须——这是一张极其平庸,甚至算得上丑陋的男人的脸。
他就是顾曼容的金主三爷,前清朝的“贵人”,有钱有权,如今在北平做鸦片生意,是个黑白通吃的狠角色。
三爷叼着大理石的细烟斗,目光直直地看着台上,嗬嗬笑着,绿豆大小的眼睛眯成一线。
他招来侍应生,手下的人将一个钞票做成的小花篮递给他,男人下巴微扬,眼睛望着台上的红牌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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