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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配足了九张图,一个主题各种角度。照片里的他身穿击剑服,脸上热出了隐隐约约的高原红,每次外出前必定要仔细拉直的一头自然卷参杂着汗水叛逆地四处蜷曲着。夏言有强迫症,找不到九张满意的照片就干脆一张都不发出来,他曾无数次对着我的五张图片构图皱着眉毛指手画脚,仿佛留出右下角的一个不足一块巧克力大的空白是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情。而照片里不修边幅的模样以他自己的标准来说绝称不上体面,能令他满意的原因是即使他汗津津的臭气熏天,身穿白色蓬蓬裙,如公主般纯洁无暇的女儿仍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
能看出他今天心情很不错,以至于这条朋友圈写了过多的文字,多到要点击“全文”才能显示完全。虽然这段作文只能体现出他有多么地不擅长用文字表达情绪,几十句颠来倒去都是同样的用意——告诉或者说通知我他今天带女儿去了击剑馆,并且这个决定没有错,她很开心,有照片中笑得眼睛眯成弯月亮的可爱面庞为证。
除了歇斯底里的吼叫外,他还迷恋这样大费周章地用“昭告天下”的方式向我传达他对女儿的“所有权”。而我的反馈从一开始的无语失笑到后来的不耐烦再到现在的疲劳似乎都不能被他采纳。夏言选择视而不见,只被他自己的定论取悦。
要不要学击剑这个议题在我此次离家到南方采风(说难听点是写不出东西而可耻出逃)前刚和他探讨过,说探讨大大缓和了当时的气氛。
我认为女儿只是一时兴起,从电视上看到了击剑比赛,就吵吵嚷嚷地要去学。这与她即使拥有了无数玩具也依然会撅起嘴巴鼓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穿着小皮鞋的小脚牢牢钉在商场货架前看着我撒娇是同一回事。她还没到能分清玩具与击剑之间差别的年纪。以为穿的像太空人一样灵活地举着长针刺来刺去也是向我们要求了就能轻而易举拥有的。没等击剑运动员露出击剑服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她早已跑回卧室玩她的娃娃去了。且她才六岁,连筷子都无法熟练运用。夏言却极为坚信这个年纪的喜好才是最纯粹的,来自一个人内心最原始的冲动,很具有动物性,与野兽饿了就要捕猎的行为同等顺理成章。同时也第无数次谴责了我太自以为是,不明白与孩子平等相处的道理。
我从来就没认同过大人该与小孩平等相处的观点。平等的核心是信息在双方间进行有效传输,女儿显然还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除此之外我更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至今还愿意一次次将女儿明显会转瞬即逝的热情当真,尤其在被她“耍”过那么多次后。
从女儿读幼儿园小班起夏言就喜欢时不时抓住她问将来想做什么。她总会仰起脑袋迅速扔下一个答案即刻跑走,赶着去吃冰激凌或和小区里的孩子玩过家家。女儿的梦想我能记得的包括画家、歌唱家、老师、妈妈、科学家、作家、司机、送牛奶的叔叔、运动员……她如参加了一场长期的报菜名活动,几乎将所获知的职业逐一说了个遍。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夏言都要极力去培养。甚至在她想当送牛奶的叔叔时,他都能鼓励着带她去学骑自行车(虽然在女儿摔了一大跤哭着喊道送牛奶的叔叔根本不骑这样歪歪扭扭的车子后立即作罢),却唯独在女儿说出要成为跟我一样的作家时板起了脸。按住女儿的肩膀说当作家会掉头发,就不能扎辫子了,又说当了作家会变丑,怎么洗香都臭烘烘,小朋友就都不愿意跟你玩了,直把女儿吓得如拨浪鼓般摇头,嘟囔了许多句不可以不可以。
当时我坐在书房,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扭头与正站在门廊尽头的他遥遥对视。夏言的眼神让我以为他是棵不幸长在了地砖间的杂草,怪异又顽强。最终这场突如其来的沉默对视以我起身关上房门告终。外面响起拖鞋击打木质地板的清脆声响,啪嗒啪嗒,他一定认为自己大获全胜。夏言不止一次直白地传达出女儿将来干什么都可以,但绝不能像我。他实在很矛盾,曾经近乎狂热地想要一个我的孩子的人也是他。
身体跟着火车到站的停顿向前倾倒,我捉住差点掉到地上的手机。火车到达了一个我常常经过却从没踩上过土地的南方小城。我打算出去走一走,这时旁边过道的座位却坐下了一个男孩,穿着校服,身前抱着个全黑的双肩背,犹犹豫豫地四处张望,碰上我的目光时如触电般急急忙忙地闪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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