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娲石(1/2)
崇德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夜,落灯湖放灯。慕名前来赏景的人,多早早在汇胜楼北楼订好了房间。其时,窗外是千灯浮影,东天明月,窗内是絮絮私语,开怀畅谈,可谓良辰美景与赏心乐事双全。
三层雅间春暖阁中,亦有两位密会情人,姿态亲昵,切切细语。这其中一人像是位少年游侠,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则是蛮女打扮,手中抱着一把隗格乐器。可仔细看去,这二人眉眼皆为女子模样,却正是绛霄公主魏椿和晴妃阿克维蒂。
为何现下会是如此情状?原来绛霄公主与晴妃之间,又另有一番渊源。
据传,皇后独女绛霄公主幼时曾被蛮人掳掠至诃赞,魏朔派出精兵半路将幼女截下,又因时值京中动荡,便将她安置于西北隗格族地界中的一个小部落中抚养。而那个部落的小郡主,恰巧便是阿克维蒂。阿克维蒂小魏椿一岁,直至公主六岁被带回京中前,二人都是最为亲密的玩伴。
公主不惯于回京后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总还想着那些纵马放羊的日子,便总缠着父皇要出门远游。皇帝答应了她游历江湖的请求,却要求她去像个皇子一般学些律法、兵书、治国之道,连习武都不可避免。魏椿在经书刀剑里泡着,汪相、窦将军、陶尚书之子都与她往来甚密,长到十六岁,终于获得了出游的许可。她先乔装打扮成刚入世的小行商,混进商队回了漠北,却听闻当初那个隗格部落已被吞并。魏椿寻不得旧人,便随商队在一个诃赞部落里住了一阵。
那一夜,部落首领宴请四方来客,三杯烈酒下肚后,首领道:“下面请小女为大家舞一曲酒歌助兴。”又唤:“阿克维蒂!”
魏椿听得这个名字,登时浑身抖擞起来,但见首领帐后快步走出一名戴着羊绒毡帽、帽边上斜插了一支洁白鸟羽的美丽、矫健的少女,步至中央旋身一周朝众人行礼——虽十年过去,这如画眉眼,魏椿又如何不熟悉?
酒歌舞毕,魏椿装作醉得狠了,耍起酒疯来,非要阿克维蒂到她近前。阿克维蒂亦毫不慌张羞怯,大方走来,却被魏椿抓住手,在掌心飞快地写了一个“春”字。
魏椿松手时,阿克维蒂转身不再看她,却把拳头攥得死紧。
当夜,阿克维蒂秘密潜入了魏椿帐中。二人久别重逢,好不激动。趁着夜色,阿克维蒂将别离十年间草原上发生的事简略说来。她原是隗格人,十四岁时,部族被临近的诃赞人杀掠,她则因年轻貌美而被掳走。那支部族后来被现在的首领所灭,阿克维蒂则被首领认做了义女。
“椿,真奇怪,你现在不像是个姐姐,也不像是哥哥。”阿克维蒂看着魏椿无意识拨弄着她的发辫的手,低声道,“今后怎么办,你想好了么?我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你已经是胤的公主了!”
“我要带你走,阿克维蒂。跟我回中原去。”黑暗里,魏椿注视着她的双眼中闪着两点星光一般,熠熠生辉。
“我不能离开义父……”阿克维蒂摇摇头,“他于我有恩,我要侍奉他直到他死去。”
她抓住魏椿的手,握紧了些:“但我也不想离开你,椿。我们能在一起多一会儿么?”
于是,阿克维蒂想办法说服了首领,让魏椿以小商人的身份在部落中长留了数月。这些日子里,二人几乎天天在一起。比起稚童时期,二人早已各自大变模样,可此间相逢,二人却如同找到前世的恋人一般难分难舍。也不知魏椿从何处学来的法子,有一夜求着阿克维蒂试了一试——此法甚是奇妙,明明二人皆为女儿身,竟都能从情事之中获得莫大的快乐。此后,她们更是如胶似漆,旁人不在时,看去与寻常热恋情人之间也无分毫差别了。
后来,皇帝秘召公主回京。魏椿临行时,二人皆万般不舍。阿克维蒂应允魏椿,明年此时仍在此处等她。然而魏椿并未等到——次年,皇帝发兵北伐,她与阿克维蒂再见时,对方已穿上了汉人衣裳,被唤为晴妃苏华熙。
魏椿见到父皇挽着阿克维蒂出现在面前时,恍如五雷轰顶一般。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悔恨之意。魏椿咽不下这苦楚,无论如何也要想到办法再和阿克维蒂在一起。她并未向父皇隐瞒二人儿时相熟,宫中行事也处处维护着对方,魏朔只当她二人数年过去仍是密友,为关照爱女,言辞间对晴妃也多有照拂。然而父皇总有一天要为女儿赐婚,魏椿思来想去,最终想出了要与人行假结婚之法。她想起京中认识的江雪祁——此人甚是奇特,平日里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喜欢人的时候,也只喜欢男人;身体有疾,言谈间隐约能察觉到对方时日无多;而且心中有所求——恰是个好人选。
与江家公子有了这一层“美满夫妻”关系在,绛霄公主究竟如何行事,人们也无从知晓、无从议论了。魏椿与阿克维蒂既为“密友”,偶尔要带阿克维蒂出宫去,魏朔也并不阻拦。阿克维蒂痛失家园又被俘至京中,性情压抑许多,直到再与魏椿在一起,才多了些笑容。
魏椿看着满湖灯光,两眼璨若晨星一般:“阿克维蒂,草原上的月亮比这儿更大更圆,只是可惜没有灯。京城的落灯湖这么美,也总算让你看见了。”
阿克维蒂笑着看她,打心眼里觉得那双眼里的星星比草原上的更亮。她抱起怀里的都塔尔琴,黄羊肠做的琴弦在那纤细的五指拨弄下,发出了一声声柔和的吟唱。
她一边弹,一边轻轻问:“椿,前日陛下召你进宫,说了什么?”
魏椿闻声回头看她:“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她在怀中摸了一阵,掏出一个挂了几块碎石的绳串来,“这种石头,你可认得?”
这几块打磨过的碎石颜色比普通石料要深些,光泽油润,有些像是佛寺里僧人手上串着的珠子,只是这石头黑中隐隐泛着深紫色,很是不同寻常。
阿克维蒂定睛看了一阵,道:“我见过。当初,义父用这种石料来……制造兵器。我们那儿叫它‘扎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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