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1/2）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古怪，地上的人念着喊着唱着要成仙，天上的神仙却总是向往下界。真是如鱼在水，冷暖自知。

“老天帝赐你出入三界之权，你想下凡，自然可以啊。”天帝道。

“那是为了工作，现在为了玩儿，是不一样的。”敕九摇摇头道。

“何意？”天帝有些糊涂了，去凡间不是只要改换一下着装、容貌便可以吗？这又有什么不同？

敕九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诧异道：“天帝，你不会以为现在下凡还跟过去一样，变个老道，扯面旗子，点些石头变作金子便可行走江湖吧？”

“呃……”天帝语塞，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哇！你也太脱离群众了吧。”敕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么跟你说吧，现在下去，说是放假玩乐，但如果没有身份、没有钱，你过几天就可以去冥王那儿接我了。”

“啊？怎么会……”无论是现在的天帝香主，还是之前的雷神香主，她一直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仙，不比敕九时常 混迹人间：“那怎么办，现在投胎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也不投！”敕九一想到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便有些心颤，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况且，小孩子都被大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哪里能玩乐？

“这……这我倒确实没想过。”天帝皱眉愁道。

敕九同样一筹莫展，这毕竟是天帝临时起意提出来的，他之前也没有想过，要以何种方式去人间“玩耍享乐”。但他真的很想去。

“对了！我想到一个办法！”天帝突然眼前一亮，喜道。

敕九也色露期待地看着她。

“你方才不是提到冥王吗，你看这样如何：你去找冥王，让他寻一个新死之人，你便借那人的身躯壳子，待上一段时间。如此一来，你自然有身份了。只是，有些委屈你。”天帝说到最后有些迟疑，毕竟让一个上神去住死人的身体，实在有些玷污神格。

“这个主意好，我看行！”敕九似是毫不介意，又或是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那我去找冥王了，拜拜。”

说完便雷厉风行地走了。

“这又是，什么新奇词汇？再见的意思么？天界的语汇又得加上一个了。”天帝望着敕九青光般的身影喃喃道，“听他那么说，现在的凡间，倒真有点让人想去看看……”

……

冥界敕九轻车熟路，倒不是因为他经常死，而是他与冥王也有一点点业务上的往来。

“冥界这生态，这些年确实弄得不错。”敕九一边往前走一边感叹道。

可不是，只看那忘川两岸铺得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便可知一二。此花无叶，只生茎一支，上有花苞四或五个，开花时血红的细长花瓣如蟹爪般往后缩起，诡异而又姿态华美。这样一株又一株的彼岸花，彼此相靠相连，汇成了一片血色汪洋，配上冥界特有的昏暗，便极能惊心动魄，引起无数遐想。

路上，敕九碰到了自己，准确点说，是自己的一具身外身。

那同样青袍银冠的身外身敕九，此时不在人间看守，却扶着一位老妪，慢慢行过这片花海。彼岸花极有灵性地随分随合，为他们开出一条道来。

老妪穿一身藏青的布褂子，脑后梳着一个髻，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极为妥帖顺滑，一根一根地，丝毫不乱。她佝偻着身子，面对陌生环境，不时张望，有些拘谨。她慢慢地前行，步子很小，敕九也就按着那节奏，陪着她走去。

“哎呀，这地方我真不熟，要是没有阿哥你，老太婆我不知道要摸多久。”老妪笑道，脸上的皱纹皱起，非常和善可亲。

敕九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搀着她，一老一少，默默地渡花前行。

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忘川前。两人面前是一座很窄的木桥，桥身上有许多裂纹，看样子服务了不少年了，桥边扶手上已经磨得发亮，似有了包浆。桥前，也有一个老妪，穿着很朴素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正从一个木桶里舀出浆液，平均地分到桌上的碗里，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排在前面的鬼魂，就自觉地走过去，饮下一碗，便神情茫然。那舀浆的老妪朝桥上一指，鬼魂便呆呆地走过桥，然后消失在彼岸一片花海之中。

“那就是孟婆吧？”老妪朝着前面努努嘴，问敕九道。

敕九点点头。

“哎，我真不想喝什么孟婆汤啊。我死后成了鬼，想起了活着的时候所有的事，这才认出了你。这才没多大会儿，就又要忘掉了。”老妪望着前方，喃喃道。

敕九还是没有说话。

然而终于轮到了她。老妪上前，礼貌地朝孟婆笑了笑，点点头。孟婆没有回应，只是给她打了碗汤。老妪端起汤碗，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敕九用有些纤细而苍老的声音喊道：“阿哥，我投了胎，还能再见到你吗？”

“终会相逢。”敕九终于开口道。

老妪很欣喜，已经浑浊的眼睛，在那一刻突然亮了许多，神情不似暮年老者，反而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她背过身，毫不迟疑地仰头喝下孟婆汤。要是以往，她还会掏出帕子细细擦擦，而此时，她连这也忘了。

她的身上突然升起金光，不强，微微地浮动着，在这黑天红地的冥界却异常清晰。孟婆抬头，搀着她，把她送到桥上，她就慢慢地过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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