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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欢·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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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复问

西域虽蛮夷,仍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伏了全部精锐兵力,为他布下一场四面楚歌的局,敌首端坐马上,甚是得意,“穆王朝没了余山海,就是一只跛脚的战马。”

他将兵符交与曹牧也,低声道:“敌军主力在此,前军与右军当无恙,我若战死,你执将军令。”

他所领左军此战几乎覆没,曹牧也死战得脱,所随不过寥寥数人,然苍天垂青,搬运尸首的士卒在战场上找到了尚存一息的他,她问军医:“将军多久能醒?”

“三天。”

曹牧也面色沉郁,“前军与右军虽重创敌方,却未伤及要处,且以寡众深入敌腹,若不能乘胜追击,反受其害。”

“这正是他们老谋深算处。”她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他,“将军布阵诡谲,惯出奇兵险招致胜,试问帐下军士,再无第二人。”

曹牧也摩挲着兵符,愁眉不展,“我虽暂掌将军令,却自知无才解眼下困境,只怕一步踏错,全军尸骨无还。”

她偏头想了想,“还有一个办法。”

三日后他转醒,帐中炭火正盛,她着寻常布衣,战甲挂于一旁,其上血色斑驳。她低眸瞧着沙盘,曹牧也在旁眉飞色舞地比划,“余夫人果真与将军同心!如此诡谲行军,断了敌方粮草辎重,又少有伤亡,徒儿佩服之至!”

她笑,指着沙盘上一处绿洲,“此地水草丰美,最适合败军驻扎。”

曹牧也看了半晌,道:“虽断粮草,敌军仍有西域诸国为盟,倘若能够及时接济,便退不到此。”

“从前将军出战,但遇其盟军,往往避而不战,又遣使游说讲和,你道是为何?”

“因盟军马壮兵强,国库殷实,与之对线徒损兵力……离间!”曹牧也顿悟。

她拔下沙盘上一处标记,“该收网了。”

“余夫人知将军深矣。”曹牧也肃容变色,“徒儿这就去安排。”

她亦起身,却对上他清明双目和嘲弄笑意,“知将军深矣?”

“曹牧也擅武,却不擅兵。古来征战虽无数,兵法却寥寥。”她仰望星汉,残月又将满,眸色更添落寞。“不过棋逢对手罢了。”

“你果真是颜府千金,闺阁小姐?”

她回答依旧,“何须向你解释。”

四五蟾兔缺,三五明月满,月下兵甲列阵,铁衣森寒,只待月上中天,便出军奇袭。此时尚有些许宽余,他步上沙丘,却见她举酒独饮,她素来克己,是以他从未见过她饮酒。

他上前接过酒杯,仰头饮尽,“今夜若胜,便可班师。”

她索性执壶而饮,声音却极清醒,“我知道。”

“纾儿,”他低头看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她躺倒,抬臂盖住双眸,“我想同你讲一个将军的故事。”

“将军幼年恰逢战乱,家中只剩兄弟二人,自此相依为命。待成人,兄弟二人皆从军破敌,建功封侯。后来的某次出征,弟弟轻敌冒进,哥哥拼命来救,最终哥哥战死,弟弟虽苟全性命,却痛不欲生。”

他面上有不解,却未打断她,只听她续道:“他戍守北疆,杀人无数,与各族结怨已深。那年皇帝御驾亲征,眼见北疆各族归顺,却提出要以他人头为交换,他自感罪孽深重,不忍百姓受苦,君主为难,便挥泪自刎。”

她沉默良久,“你说,倘若那日舍命救他的,不是他视若生命的兄长,而是某个他素来不喜的旁人,他便不会那般难过了罢?”

“你讲的那人,是本朝开国将军孟朝,位列十二功臣之首。孟将军素有‘战神’之名,上古名剑‘赤霄’随身,传说赤霄为帝道之剑,其剑出则天下平,持之可立不世之功。”他皱眉,“你讲这些作甚?”

“历来执剑便斩情丝,他却是第一个对剑落泪之人。”她缓缓起身,裙裾飞扬,孤俏笑容遂成绝色,“待到月满,月又转缺,夫君,你莫学他。”

*未展眉

寒风如刀,烽烟成阵。待他大破敌军,策马而还之时,忽觉肩上伤口疼痛难忍,微一晃神,便不知何处射来几支冷箭,他侧身闪避,不稳间摔落马下,冷箭一时更密。恍惚间一支正中心脉,再一恍惚,曹牧也正奋力提他上马,而他实则毫发无伤。心神一凛,他回马施令,敌军溃散,死伤者半,降者又半。

伤者中有一兵士战栗不止,望向他的目光已不是恐惧能说尽,“我射中你了,我射中了,明明……你还活着,上回也……”未待说完,眸色便已涣散,曹牧也瞧了一眼,“像是吓死的。”

回营整顿,却四处不见她踪影。他跌跌撞撞爬上沙丘,凛凛月光下,只余一剑,剑身两枚篆字:赤霄。

历来执剑便斩情丝,他却是第一个对剑落泪之人。

夫君,你莫学他。

“原是为了斩情丝。”他跪坐在沙丘上,四野漠漠,衬他风霜只影。待到月满,月又转缺,他可平天下,却无才齐家。

皎皎空中孤月轮,月下,又是一个对剑落泪之人。

十数年后,山间小屋白云袅袅,竹影潇潇,碧水东流,清风入怀。屋前玩耍的女童抬头,笑道:“爹爹,有个白衣服的姐姐来了。”

他出屋施礼,云书回礼,“游山玩水至此,想讨杯水喝。”

他虽不觉面前女子有半分口渴疲倦之态,所谓孤身游山玩水更是可疑,仍转身请入,“山野粗茶,姑娘莫嫌。”

云书望了眼榻边的赤霄,又望了眼门边的行囊,“你要远行?”

“小女有疾,自五岁起便不再长大,为此我避世隐居,踏遍九州而寻雁回楼,却碌碌无果。”他笑意悲凉,“此生余山海,倒也应了这名。”

“又寻雁回楼,果真夫妻同心,”云书淡笑,“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将军之爱女,倒也很应名。”

他变色,“敢问姑娘姓名?”

“无姓,名云书。”眼疾手快扶住欲跪的他,“将军不必行此大礼,云书既来,自是解将军心事。”

他颤抖着唇,“吾妻……”

“令正凭空消失于大漠,确实可疑,再见女儿这般模样,将军心里早有猜测,不过缺一个解释。”

他颔首。

“颜纾非人而为妖,余欢则半人半妖,年五岁,沾人血则为人,沾妖血则为灵,若二者皆无,便永驻此态。”云书拾起榻边赤霄剑,“此剑于人世辗转千年,古战场上遍饮人血,早已为妖邪,然自古器物化人,除却以血为身,还需泪为魂。”云书将剑递与他,“昔日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复提得起剑否?”

他虽不解云书之意,仍安顿好女儿,提剑出门,于竹林中站定,拔剑出招,剑身光芒流淌如月光,透出亘古的苍凉之色,赤红划破虚无,刹那间往事破空而来。

黯然的将军于孤灯下拭剑自语,难解的眉宇忽涌上泪,打落在剑身,似有玉碎之音。孟朝举剑,而剑身剧烈震颤,仿佛挽留,孟朝目色微惊,转而又笑,抬手间已引颈自绝,血色渐染,与赤红剑身相融,依依难分。剑身光芒大盛,转瞬不见赤霄,只见一女子红衣赤足,眉间朱砂,怀抱着已去的将军,妖媚面容上清泪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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