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旧事(捌)(2/2)
沈清呼吸一滞,才发现后方追兵已至。
白谣没看后方,专心驾着马急奔。哪怕早已不上战场,白谣依旧甩了身后追兵一大段距离。
白雪飞扬,马蹄声之间,沈清忽听白谣道:“阿清,我不想逃。阿清,即便我们现在逃了,日后也必定要隐姓埋名,不得安宁,死路一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哽咽道:“阿清,我是怕死的。即便见惯了战场上不把人当人,不把命当命,可我却比旁人更怕死……”
她说:“阿清,我不想死。我们不逃好不好,这样只要十年,我们便又能在一起了……好不好……”
沈清张了张嘴,脸被呼啸而过的冬风刺得生疼。片刻只轻柔地拍了拍白谣的背,说了句“好”。
彼时,他们身后追兵已经被甩得看不见踪影,他们的马渐渐地慢下来,停在了一座破败的祠前,祠内有株光秃的老树,枝桠被雪压得很低很低,有几处甚至裂了开来。老树旁有株没在雪中的紫阳花,被学雪压得只剩了一片叶。
他们下了马,踩在雪地里,进了祠堂。
白谣踮起脚尖,又蹦跳着折了低处的一支树枝,枝上的雪悉悉索索地掉下来,少许落进了她的颈子里。她道:“阿清,这是无面祠。阿爹和我说,无面是个比月老还灵的上古姻缘神,最看不得有情人不成眷属。”她转过身,拉过沈清的手,将桃枝郑重地放在他的掌心。
他抬起头将她看着,眼底似在询问。她朝他明媚一笑,险些晃花了他的眼,然后趁他愣怔,拿走了他怀里的翠绿小瓶。
她说,阿清,我同你交换,用这支桃枝换这只翠绿小瓶。若十年后,你还记得我,我也还记得你,我们就换回来,然后一生一世相守,好不好……
他动了动唇,笑了一笑,说,好,十年后,我去接你。
她也笑了一笑,说,我等着。
然后便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追兵破门而入。
他同她被带上枷锁,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同她说,他当初救她,不是因着恩情。
他们初见时,她便对他说“我等着”;他们分别时,她也说了这么一句。
一回在初春,一回在深冬,然后这冬天便再没过去。
十年之约,也终究成了一场大梦。
雨停了。一场骤雨过后,周遭皆漂浮着薄薄的雾气,附在面上有些清冷,却不敌闷热的暑气。鼻中充斥着土腥味儿。
我摸着下巴问道:“是以如今便是十年之期?”
归未大约还未回过神来,良久才摇了摇头,道:“不曾,还差秋冬两季。”他怔了一怔,笑得有些牵强,“十年之期未到,阿谣却只剩了魂魄……”
眼下我才晓得,那日小白当街发了狂,现形的时候,归未是看得见的。旁人都以为是天灾,单只他看见了满身黑气的小白。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所谓“执念”。
因着执念太深,上天垂怜,便见到了日日夜夜想念的人,却发现那人早已是个死魂。也是可怜见的。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挪到归未身边,自认为是抚慰地拍了一拍归未的肩,又自以为遗憾地道:“我晓得我晓得,你且放宽心,我带你去寻小……阿谣。”
长昀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同归未,须臾将眉皱了一皱,冷冷道:“无面并非姻缘神。”顿了一顿,随后便转过头去看祠内的那尊泥塑,面上有些深沉,周身清冷之气更甚。
我探究似地看了看长昀,并未看出什么来。归未只握了握手。祠内便这么寂静了。
那慈悲的姻缘神戴着颇为怪异的面具,仰着头,望向上天。塑身斑驳,早已不复当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