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一)(1/2)
紫禁城里什么都是那么庞大,一排远似一排的宫墙里,内官下侍四处罗网,远远瞧过去,只跟枚木契子似的钉在砖上,晌午中正的青阳在他们脚边拉出一小截微末的黑影,一个个汗涔涔的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瞧谁。
殿外,公公抱拂尘侍立在乾清宫檐下,身后却一阵阵阴寒。长廊死气沉沉的,穿堂风过时,他不由得瑟缩起肩来。
半个时辰,紧闭的宫门复又推开。
公主一步一拖走出来,至门外,眼儿仍觑着身后,怎的瞧着也是不甘,索性覆在隔扇窗上,朝殿内看了一眼。许是无甚名堂,也闻不见声响,闷哼一声便朝东走去,几步又忙得收回,到他身前,鼓着腮帮子,气得跟个孩子似的,“等冯素贞出来了,你叫她东华门等我。”遂由宫人扶着上了步辇,两个丫头,留了一个在原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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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喜穿鹅黄的襕纱裙,云肩通袖遍布妆花织金纱,精致那般。婚后,她仍不愿扮作妇人,从发髻到服饰,一应无一变化。离去时,她一步三回头地掩入抱柱后,裙边翩跹得犹如仙鹤的羽翼。她仍是少女俏丽的模样,教人也不由得将她留意留心。
那般恣意的,任谁也清楚,这偌大的皇宫,再找不到比她更存生机的女子了。
冯素贞心道如此想,便听见皇帝喃喃,“香儿她自小就这样,风风火火,从未正经过。”说着,便漾开笑容,“朕自希望她能够如此无忧一辈子的,不必受礼教束缚地成长、老去,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人世险恶。”
不时,门外已没了声响,知是公主已离去了。冯素贞应声窥去,正瞧见那天子笑意融融的,眼里心里满是化人的爱意,亦如寻常人家的父亲。教她正想说什么,这时法扇右腋的王公公说道:“公主聪慧至此,世间道理是清楚得很的,却仍能事事开朗不挂心,想来自有其一套处事哲学,且圣上您护佑着,公主自能无忧的。”
“那要是哪日朕不在了呢?”皇帝品茗着贡茶,觑起眼扫过女子眉目,随即落眼下奏折的蝇头小楷上。
他道说得轻巧,淡淡然的,听着几分惨淡的意味,教王公公急得至于叩头,“万岁如此说,咱这些小的也要折寿了。”
“人总归是要老的,”御案后的老皇帝如此叹道。晨后歇了一阵,批阅奏折至此才不过一个时辰,他的身体已不由伏在了案上,肘部撑着,略显吃力,“唉,想年轻时候,朕通宵达旦翌日还能在围场跑两圈马,呵,精神抖擞的。”
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是心知肚明,却没的法子,只管一碗一碗喝着参烫补药,不见起色。
人尽皆知皇帝这活儿是个耗命数的,这东方家几辈子的祖宗善终的又有几个,他想他这茬不累死在奏折堆里已算是躲过一遭了,可遥想当年长风破浪,任谁能甘心?
“哪能啊,陛下您是真龙的遗珠,是圣人,怎能跟我们这些凡人想较?”
三言两语,哄得皇帝喜之不尽。王公公那般痴迷金锞子的,捧着皇帝随手赏赐的金雕的小玩意儿,用牙咬了咬,笑得合不拢嘴。
境下,冯素贞更是说不得什么了,只管自个儿低着眉。
她倒也并不想说什么。自古文人清高,君子凛然,“轻王侯、蔑权贵”自成了任何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儒生心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况她师父还是个避世绝俗的道士,更是不必多说。这些个阿谀逢迎的话,她是半句也学不来的,至多不过将实话说得漂亮些罢了。
皇帝瞧的她一言不发,抬眼正看她面上无风无波地端坐,甚个平静,因笑道:“香儿虽向来孩童心性,却未曾见她哪日如此袒护一人。来时朕还担忧着,不想你们几日便交上了朋友。”
“公主
豁达坦荡,不计较民女身份处处照顾,是民女福分。”
“欸,你见了她可不许这么说,这话若被香儿听见该要翘尾巴了。”皇帝敛色放下杯盏,少时,忽闻入禀。
来人是菊妃娘娘,领着两个宫人入内。
香屧轻叩着猩红洋罽的声儿缓缓,见人轻挑帘栊款款而至,见与冯素贞时,细细一番打量,喜不能禁忙将她扶起,“妙州冯素贞真真儿如传说所说一点不假,”遂亲昵万般牵她入座,她边向御案走去,边说:“陛下您钦点的婚事,臣妾道已是天大的恩典了,今日一见,竟还是您赚了的。”说着,呈上两盏翡翠茶盅,“瞧瞧那姑娘通身的气派,真教臣妾也自愧不如了。”
“民女不过小家女,弗敢与菊妃娘娘相较。”冯素贞屈身行了万福,却皇帝开怀笑着连说,“确是赚了不错!”
说笑间,婢子将其中一盏呈到她面前,视其茶汤色泽清亮,算得佳品,见皇上只嗅着便眼饧骨软模样,她微呷了一口,不觉一惊。这时,忽闻菊妃娘娘说道:“本宫亲煮的菊花茶,姑娘觉得如何?”
“如此寻常的茶种却有如此的醇香,娘娘手艺果真不凡。”
“是用腊梅上的雪水煮的,宫里梅花总总也没几棵,只存了一瓮,稀罕着呢。”
如此方吃了半盏茶,菊妃娘娘略坐了坐便要走,“素贞,你不必客气的,成了亲你我也算一家人了,下回若是公主不能陪你消遣了,便到我那儿去喝喝茶就是了。”
冯素贞起身送了送,只笑着当作是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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