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道观(1/2)
天刚刚见光,将死气沉沉的黑沙照出些许朦胧的白色。流沙镇里为数不多的草木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在等一场雪。
城门口一条大路直贯南北,道路两旁酒楼商铺林立,开张的却寥寥无几,只剩下几张黄底红字的幌子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城楼不高,从清晨的大雾里透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楼上无人驻守,楼下靠墙摆着一个小摊,摊上有一位青衣小道士,正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沙包似的摁着打。
“好你个神棍!让你帮我算算我小叔叔的安危,你诓我买了破珠子,又诓我买了破碗,我花了一百两银子,最后就给我两个字‘没事’?”
这小道士看上去尚且不到二十岁,呆滞的脸上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大而空泛,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他的聪慧提升一个档次,简而言之,就是蠢。
可谁能料想,这样的蠢货居然擅长坑蒙拐骗,足以见得,被他诓骗的人在智商上真是旗鼓相当。
小道士是个人物,即便被人揪着头发打,说话的语速也不曾变快半分,始终以一种平缓而机械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回话。
“这都是开过光的。还有,你那小叔叔是没事,我当然只能照实说。我们道观都是正经生意,童叟无欺的。”
少女身旁还立着一位同龄的少年,看上去有种底气十足的谦逊。他好不容易才拉开少女,连忙对小道士说:“道长快走吧,卿儿是气极了。”
少女憋红了脸:“你放手!让我一把火烧了这神棍的道观!”
小道士朝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擦干净鼻血,这才背起自己的破箱子,沿着一条大道扬长而去。
小道士名叫郁殊,字临渊,道号老妈子,是汜叶仙山不远处新开张的一座道观里年纪最小的师弟。
虽然年纪尚轻,却对这道观中的所有人都秉持着一种令人发指的包容力和绵延不绝的关心,因而被三师姐戏称为“老妈子”。观主觉得这名字甚为合适,便取来做了道号。
郁殊行至郊外,一边伸手拨开枝叶,一边沿着山坡上的石阶缓缓上行。那些透过枝叶缝隙落下的光点浸入他那双没有瞳孔的黑眼里,像是落入了一潭死水,瞬间就被吞没了。
走到半山腰,他忽然停下脚步,看见一股鲜血顺着石阶流淌下来。
那血越流越力不从心,最后凝成一条细丝,将断未断地拉扯着。他顺着血流的来处往上看:一名黑衣男子倒在血泊之中,正抬着一双异色的眼睛,虚弱地望向他。
“师父说生死有命,不要多管闲事。”郁殊拉了拉破箱子的背带,抬脚绕过粘稠的血液,继续往台阶上走,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脚步声,那个青色的身影又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他弯腰将男子架起,不想背上的破箱子却崩断了背带翻身落地,顺着台阶哐啷哐啷滚下去了。他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身上的伤员,心里掂量着他与箱子的分量,挣扎了许久,这才转身扶着人往道观的方向走了。
男子气若游丝地说:“还知道回来。”
郁殊塞给他一颗丹药:“师父还说了,对待看起来有钱的人,要适当地施以援手。”
真是好教养。
男子瞥了他一眼,想看看这势利的家伙长着一副怎样的嘴脸,不想郁殊刚好也在抬头看他。
看面相,此人比郁殊大不了几岁,但他拥有一个绝大多数同龄人所不具备的特质——长得十分好看。
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树荫的掩盖下依旧莹润通透,仿佛黑夜里揉碎的月光。从相对柔和的五官上看,他的年纪不大,却又无端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错觉。好一会儿,郁殊才终于看明白,那种沧桑并非来自于他的长相,而是源于他眉眼间的沉静和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近乎冷漠的凄凉。
不过,他的两只眼睛奇怪得很,左眼墨绿,右眼浓黑,显得极不协调。很明显,这对眼睛的其中一只必然不属于他本人,宛如他身上唯一的败笔,可他却毫无愧疚,败得坦坦荡荡。
郁殊发现他拿着别人的眼睛,他也发现郁殊的眼里没有瞳孔,两人的秘密昭然若揭,可成年人偏偏最懂得点到为止,顾左右而言他。
郁殊试探着问:“你是……小叔叔?”
男子低头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诓过……”郁殊顿了顿,“我劝说过一位善人买开光的宝器。善人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要我帮她算卦,找她的小叔叔。”
“她没事吧?”
郁殊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一块巴掌印:“她刚才还打我来着,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男子微微挪正身子,将压在他身上的力气松了一些。
好一会儿,郁殊试探着问:“你的伤,是巨魔神打的?”
男子轻描淡写地回答:“嗯。”
魔神是数千年前突然出现的一种十分狂暴的尸类,但它们对普通百姓毫无兴趣,专门猎杀修行之人。而在魔神里有一种几乎无法被杀死的强大存在,修士们称之为巨魔神。碰上它还没死,倒也是个人物。
郁殊抬头问他:“你口音不像东胜人士,来这里追魔神干什么?”
男子顿了顿:“查案。”
“查什么案?”
“你话真多。”
郁殊不再与他交谈,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
“小心台阶”“别踩泥坑”“外面风大”“少吃辛辣”“多喝热水”“年轻人不要总是打打杀杀”……
男子起先因为救命之恩并不还口,最终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闭嘴。”
郁殊闭了嘴,因为道观已经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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