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裴铮负着手,在景泰宫内殿来回踱步,细细查看其中每一件摆设。
婉宁坐在铺着净蓝色绣缠枝暗纹坐垫的贵妃椅上,面色有些不好看。
裴铮说怀孕之人饮食起居都须千万小心,提出要替她查看寝殿中是否有妨害之物,这话不仅合情合理,他还做出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好拒绝。
只是此处毕竟是寝殿,四处都有她的私密之物,婉宁心下到底不大自在,又暗暗自我劝慰,他是内侍,算不得真的男子,不必守什么男女大妨,看裴铮熟门熟路的模样,想是从前进她寝殿进老了的。
更何况,他也是一番好意,自己若硬要推拒,未免惹得他不快。
他二人本是盟友,她往后还要多承他的照应,为这点子小事生出罅隙来,未免不值。
如此这般作想,便生生多了三分忍耐。
可裴铮似乎全然不曾察觉她的隐忍,慢悠悠地从摆着双耳大插瓶的花几看到了她日常小憩的紫檀美人榻,从落地西洋钟看到了她摆着胭脂水粉的妆奁,甚至拿起了她搁在妆台上的象牙梳篦,今早起她刚篦过头发,洁白细密的齿子上还留着她几根落发。
现下,裴铮已在她的卧榻前立了良久,不知在看什么。
婉宁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走过去:“裴提督可是发现了什么?”
走进了才看清,裴铮微微仰头,正凝目瞧着帐钩上一只姜黄色绣事事如意的荷包。
挂在床头的东西,婉宁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曾多加留意,见裴铮看得目不转睛,心下不由“咯噔”一声,脱口道:“难道这荷包有蹊跷?”
裴铮伸手将荷包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摇头道:“只是个寻常的荷包,里面装了些沉水香。”说着,将荷包的开口举到婉宁面前。
婉宁自然看见了荷包内的香料,与此同时鼻尖还钻进一股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仿佛刚刚闻到过。
婉宁不禁秀眉大蹙。
却见裴铮收紧荷包口子,将它重新挂在了帐钩上,笑道:“水沉香木有温中止痛、细气平喘之功效,娘娘若喜欢这个味儿,挂着也是无碍的。”
婉宁神色淡淡的,也伸手将荷包取了下来:“这就要换石青色的帐子,再用姜黄色的荷包就不好看了,本宫回头叫玉坂找个靛蓝色的换上。”说着,将那荷包随手丢在了妆台上。
裴铮瞟了眼妆台,笑了笑:“娘娘喜欢就是了。”
……
等送走裴铮,婉宁用过了午膳,就看着方姑姑换帐子。
因嫌新来的宫女不知底细,方姑姑不要她们碰婉宁的床榻,只同玉坂两个爬上爬下地张罗,等料理完了,才来服侍婉宁歇午觉,一面问道:“娘娘怎不挂那个荷包了?”
又是荷包。
婉宁就问道:“本宫以前很喜欢那个荷包么?”
方姑姑眯了眼笑:“那是娘娘亲手绣的,装了您最喜欢的香片子,不论换什么样的帐子,荷包总是这一个。”顿了顿,满脸狐惑道,“难道您现在不喜欢了?”
婉宁“嗯”了一声:“如今有了身子,总觉得那味儿怪怪的。”
方姑姑恍然:“是这样的,双身子的人或是吃、或是闻,总有一样会走味,娘娘多半应了后者……”絮絮地念叨起孕妇的吃穿住行来。
婉宁便抽了个空子问道:“那个裴铮。从前是在本宫身边服侍的罢?”
方姑姑随口答道:“可不是?在进景泰宫之前,谁晓得他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太监,都是娘娘的提携,才有他的今日呢!”
婉宁听着就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本宫身边服侍了多久?”
方姑姑想了想:“娘娘进宫没多久,裴督主就到了您身边伺候,当时还只是个跑腿的小太监,后来得了您的重用,提了做景泰宫的总领事太监。再后来,先帝爷瞧中他,调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再往后就成了西厂的督主,算起来,裴督主统共在您身边服侍了有小一年光景呢。”
婉宁是宣平十七年进的宫,到如今也只得两年。
就是说,裴铮两年前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
“想来本宫从前定然十分信任倚重他。”婉宁喃喃自语道。
方姑姑闻言,面上就露出赧然来,点头道:“娘娘待我们这些景泰宫的下人都极好,奴才是跟着您从顾家出来的,您更是高看奴才一眼,可惜奴才天生蠢笨,总将您交代的差事办砸,娘娘渐渐便更倚重裴督主了。到了后来,要紧的事多只与他商量……”说着说着,语声里就有了一丝黯然。
婉宁忍不住失笑,半真半假地道:“结果呢,人家如今飞黄腾达了,便是本宫见他,都要赔上三分小心,姑姑却还陪在本宫身边。”
方姑姑微怔。
她已经不记得自家主子有多久没和她这样亲亲热热地说话了,一时间心中发暖,眼圈都热了起来。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主子从前在顾家时虽也厉害,到底还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可自打进了宫,不仅话越变越少,看人的眼神也越变越冷,方姑姑有时看着她,都觉得背脊发凉。
可也只有如此,主子才能在宫里过得好。
结果主子摔了一跤,忘了许多腌臜事儿,性子都变得有点儿像进宫前了,方姑姑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后宫还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娘娘迟早还会变成从前的娘娘——这岂不是一切照旧,娘娘却要平白再受一次磋磨?
方姑姑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只要娘娘不嫌奴才蠢,奴才一辈子都服侍您,”又信誓旦旦地替裴铮打包票,“……虽已位高权重,对您却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奴才都看在眼里的!”
没想到裴铮在方姑姑等人眼里是这样值得信任,她见方才她们对裴铮唯命是从的模样,还以为是迫于权势敢怒不敢言,现下看来,难道是真心的折服?
对此,婉宁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裴铮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从跑腿的小太监升到总领事太监,凭得是自己的本事,那他从景泰宫的总领事太监升至司礼监秉笔太监,就绝不可能只是因着他能力卓著那么简单了。
自己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推波助澜、鼎力相助,或者一手促成?
司礼监秉笔太监,那是给皇上批红的,最晓得皇上的心意,最知道朝局的变化。更甚者,阁老们有什么话要说给皇上听,都得通过秉笔太监的嘴。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那是当朝阁老都要礼让三分的角色。当然,如果宫中之人有话要递给阁老,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最便当不过的。
婉宁的父亲顾维民就是内阁大学士。
婉宁就想起裴铮那句“主仆之义、知遇之恩”来——她将他送上高位,他为她提供便利,这就是他们的结盟?
可那个装着沉水香的荷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