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1/2）
小暑过后气候变得非常宜人，他的养父提着把剪刀从客厅走到天井，去剪从隔壁爬墙过来的藤萝，顾玉成见阻止不通便不再多问，搬了条小板凳跑去卧室，妈妈又抱着那本《红楼梦》在看，他想起自己开学后就要学了，便坐在一旁听。
妈妈念书的时候整个人气质会很柔和，和发病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偶尔还能回忆起她的大学生活，金陵的风，金陵的月，还有那些青葱岁月。就连他的名字顾玉成也是在这样的时刻被偶然记起的，这让他感觉像寻宝一样，乖巧地坐在她的膝下，期望能从中再得到一些意外惊喜。他很喜欢她这个样子，也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少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浅浅的眉毛压着眼睛，显得眼神深邃又忧郁。他专注地看着母亲，听着她温柔的声音耐心在耳边讲解，享受这短暂而宁静的美好时光。
妈妈正说到这元妃省亲，这排场，这架势是如何如何的风光。
“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这三里，三里是多大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很大就是了。”看她说着说着突然焦虑起来，他也变得有些慌张，该不会又发病了吧。
“不对，如果是很大为什么不说很大，却要说三里呢？！”妈妈很固执。
见她陷入死胡同又要犯病了，他往后退两步，关上门去叫养父。
“我妈又犯病了！”他对着站在天井里的养父嚷嚷着。
“我去！”养父被他突然这一声吓得站不稳，就要从椅子上掉下来，气得拿过立在墙边的苕帚，大力拍打着地面。
“说了多少回别去闹她，好不容易正常一会儿你又把她弄出病！你说你是不是欠的阿！”
养父蹬了他一脚，就忙着去看她了，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然后轻车熟路地摸到奶奶房间从她的钱罐里抓了一把零钱，趁着家里一团糟溜了出去，把妈妈的哭喊叫痛声也抛到了脑后。
妈妈一犯了病家里就乱作一团，又吵又闹的，一来他瞧不得妈妈被打，二来呆在家里也只会被牵累而已，倒不如跑出来透透气，图个清净。
妈妈讲的《红楼梦》对深奥的古文的注释都讲的比课本上标注的要详尽的多，而且浅显易懂，比老师讲得好多了，偏偏只讲了一半的，他心里着急后面的情节，便跑去书店里挨家地找书。为了一本青少年版本的《红楼梦》已经跑了两家书店了，打定主意如果第三家先锋书店也没有，那他就回去。
一路上他又想起妈妈的病，以她清醒时的谈吐，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女人，怎么会疯呢？还有天生就会疯的人吗？养父还常说自己是小疯子，因为他是妈妈的孩子，可明明他并不疯。那么到底什么是疯，什么又是正常人呢？有时他恰恰觉得养父才是那个发疯的人，因为他总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动粗。
他的思路越飘越远，像妈妈这个年纪里受过教育的整条巷子都找不出第二个，也许没有疯以前也是个名门望族出身的小姐，他也算半个少爷，那红楼梦里的生活也未必是触不可及的，或许在自己有记忆以前，也过过那样的日子也说不定，如果不是时运不济天意弄人的话。就在这样无意义地胡思乱想下，他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先锋书店外面看起来不大，可神奇的是无论他想找什么样的书，最后却总能在这里找到，往常店里是个三四十岁的阿姨看店，今天店里坐在藤椅上的却是个老头，抽着烟吞云吐雾，全然不在意店里其他客人的感受。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老头，又环顾四周看看别人，希望有什么人能站出来提醒他一下。几次三番，他和老头目光对上了，他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想用自己态度让老头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态度起了作用，那老头朝着他走过来了。
“你在干嘛？是不是想偷东西？！我发现你好久了，一直在这边鬼鬼祟祟的！”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含血喷人的话来。
忙解释他只是想提醒他抽烟问题，“如果我要偷东西早就偷了，何必磨磨蹭蹭到现在？”
“还怪我抽烟？我在自己家抽烟关你屁事？我看你就是耍滑头，想先咬我一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头就是认定了他偷东西，无论他怎么费尽唇舌地解释都不听，简直冥顽不灵。
说话的功夫还要抢走他包里跟别人借的书，还说要他罚款不然就抓他去警察局，眼看他的要求越来越离谱，而其他客人甚至也把探究的眼光投射到他的身上，极致的屈辱让他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我是当过老师的！最看不惯你们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孩子！”老头义正严辞地自顾自嚷嚷道。
“我都说了这是我自己带来的书，你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小小的顾玉成翻开自己的背包，把包里的东西全部让他看个清楚来自证清白。
老头看了看，又装作看不见，仍旧嚷嚷着那句话，“我的儿子也是老师，我教出来的学生，有做警察的，有在机关工作的，我注意你好久了，一直在这边鬼鬼祟祟地晃来晃去，我一眼就看出你不对劲了。”
他也懒得解释了，无论他说什么，理由多么的充分老头好像只会重复那几句话似的，来来回回就是在强调“我是老师”，“你的问题”。
任谁被莫名其妙地指认贼赃都是一件极其侮辱的事情，更何况他的个性又极其刚强，当下就在心里用尽所有脏话诅咒了一通，眼见无法沟通，他也不愿多做停留。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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