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1/2)
悯星居外廊上,每个屋前的上门楣上都点起了灯笼,红红的灯笼透着温暖的光。
林晚雨站在悯星居正门外的石阶上,看漫天大雪从点点星光熠熠的天幕倾泻而下。远处的柿子树被盖上一层白,染白外围的篱笆桩,听雨轩的屋顶也沾着雪花的气息,天与地在此刻交融。
橘色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林晚雨凝望着天空之上,一瓣,两瓣,轻轻落在两颊,有些痒,迅速化开去,流下。林晚雨干脆闭着眼,听雪落下的声音,扑簌簌,低吟浅唱。
“林昀,你哭什么?”苏崇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与他并肩站在石阶上,偶尔一阵风吹起他的发带,发丝飞起又落下,搔得脸发痒。
“什么?”林晚雨一惊,睁眼,冷风拂面,指尖触到被打湿的脸,看向苏崇光,“哦,这个啊,是雪花。”
“今年的雪,来得比去年早一些呢。”苏崇光感叹道。
“苏师兄,好歹你也是个风雅之人,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说点煽情的话来烘托此时此刻的气氛吗?或者你作首诗吧!”林晚雨不满地要求道。
苏崇光挑眉,道:“煽情的话,是指哪种?”
林晚雨被他一本正经的疑问呛着了,“我说苏师兄,你活到现在,当真是一句煽情的话都没说过吗?”
苏崇光快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未曾。”
“你这个人,还真是没劲。”林晚雨斜了他一眼。
苏崇光不以为意,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道:“那你说,我听着。”
“我父亲和我母亲,也是相识在这样一个下雪天。母亲说,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埋葬了农作物,阻断了阡陌,蜀南郡受灾、冻伤的人特别多。当时我父辈还算家底殷实,于是拿出自己的积蓄,去救济灾民。一个是心地善良的商贾,一个是行医问道的医师,看似毫不相关,可偏偏是相识了。”林晚雨平静地说着,好像是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讲到此处,轻笑一声道:“可惜,好景不长。”
苏崇光没有发问,侧着身,目光注视着林晚雨,听他继续道。
林晚雨却问:“苏师兄,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力吗?”
苏崇光沉默片刻,道:“万物皆由心而生,心诚,则愿灵。我想大概是存在的吧,我也曾听李老先生提起过关于一些神力的故事,但听得并不真切,可传说既有人传有人说,那必定有些依据的吧。”
林晚雨自顾自道:“我是信的。因为我见过有人因此丧命。”
“你是说。。。。。。?”后面的话,苏崇光不敢想,也不敢问。
苏崇光只道是个平常故事听到此处,却不知道他是否有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说的人,却没有停止,还听出他没有问出的那句,道:“对,是我母亲。我母亲族系神农一族,从我外祖父手里接过能掌管百草的焚香炉之时,全族就只剩下她一人了,焚香之力,能造不死不灭之丹药。因此,生出许多想要夺取丹炉之人,母亲不想丹炉落入歹人之手,只能离开长居之地,隐匿在人群中。终究,还是天不遂人愿。在母亲走投无路之际,才终于告知父亲她的真正身份。父亲深受冲击,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一方面要成全母亲一族的使命,一方面还得保全我,于是忍痛,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我们面前。天崩地裂之前,天与地都是极其平静的,没有人预料到它会突然爆裂,就像,他们都不知道美丽的相逢却朝着一个悲剧走向了结局。”
“林昀。”苏崇光伸手握住林晚雨有些微颤的肩,亦或是努力让自己站稳一些。
“无事。”两个字几乎是用鼻腔发出来的,“那时候我才五岁,能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创伤呢,倒是无妨的。”这句话,自问自答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呵,你看,揣着秘密而活,终究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的。要是当初,她没有怀着秘密结识我的父亲,父亲也不会十年生死两茫茫,凄苦一生。那些不思量是假,自难忘却是真。”林晚雨清澈的声音,像涓涓溪水一般,字字句句,流淌进苏崇光的心里,刚流进去的时候,被这股凉气惊到,似无法承受,不由得抵触的。慢慢,这股子凉气就变了味道,像洪水猛兽一样,侵蚀进每个毛细血管,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逼人的寒气。
苏崇光发现,这些年来的能言善辩和巧舌如簧,在这个时候,是什么作用都不起的。
“这十年,父亲每天做什么、吃什么、与什么人交谈,交谈的内容,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他们在等着我长大,等着我找出真相,等着利用我去重启当年他们没有实现的计划。我偏不如他们的愿。”垂在两侧的手,收紧,死死攥成拳。
苏崇光很快捕捉到重点,心越跳越快,问道:“他们?你是说,谁?”
“当朝天子,郭之远。”林晚雨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吐纳出来,都用了十分的力气。
苏崇光心跳骤然停止,复而更为激烈的跳动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得颤抖起来,想要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林晚雨微微回身握住了他的手,道:“苏师兄,你怕了吗?”
苏崇光努力平息着自己狂跳的心,深深吸了口气,道:“怕什么?”
林晚雨放开他的手,哈哈大笑起来:“怕我的仇人居然是当朝天子。”
“林昀,虽你我相识时日不长,但亦堪称朋友,既称朋友二字,你若身陷囹圄,苏澈必将两肋插刀。”苏崇光凛凛不可犯地说道。
煤油灯的光透过灯笼的红纸在雪中氤氲成一团团温暖的气,笼罩着林晚雨忽明忽暗的面容,脸上丝毫没有阴郁。
“苏师兄言重了,自然不必师兄为我两肋插刀。”他的话让林晚雨心头一暖,像心头被一根极细极细的针扎了一下,有些疼,也有些开心,林晚雨恢复成往日笑嘻嘻的模样道。
一番对话,两种心思。
林晚雨如释重负,揣着秘密而活,当真是太累了,一股脑说出来,将天下之人都讳莫如深的仇人宣之于口,心里痛快极了。
这一番话,在苏崇光听来,想必是另外一种沉重,林晚雨有点后悔。
两人在雪中站了许久。
雪往下落,看着看着,苏崇光眼前一阵炫目,觉得自己好像飘起来了,浮在空中的他,想抓住什么,一伸手,抓住的,确定林晚雨的手臂。
林晚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师兄,为何先生不愿你参加春闱?”
绕了半天,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回过神来的苏崇光有些无奈,搓了搓在雪中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道:“冷了,回屋吧。”想想,又道:“或许是护犊心切吧,谁知道呢。”
林晚雨打断他道:“不,苏师兄,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想让他说出来,好让你有一个理由。”
苏崇光停住了往回走的脚步,语气微微不悦道:“什么理由?”
“不知道,或者无动于衷?或者无所作为的理由吧,终归是这样的吧?”
在他说道这两个词的时候,苏崇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怒火就被林晚雨点着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几乎咬牙切齿道:“林晚雨,你自认为很了解我吗,不觉得你管得稍微多了些吗?”
林晚雨走了两步,与他错身而过,在他旁边沉色道:“既如此,我林昀自然不必劳烦苏师兄为我两肋插刀。”
苏崇光的自尊心就此分崩离析。
林晚雨说他无动于衷,他无可辩驳。这么多年来,父亲、不曾谋面的祖父母、叔父死因不明,他甚至都没看到最后一眼。活下来的人,躲藏在别人看不见的深山老林中,终其一生,难道就是最好的归宿吗?
或者活下的人,一定是被寄予一点希望的吧,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还是为活着的自己做点什么?可那阴谋权术,到底如何运筹帷幄,苏崇光是一点把握和勇气都没有。
分不清到底想逝者安息,还是让自己心安理得,每晚偷偷跑去看医书,学得一点皮毛,当真是以为自己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奉献吗?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过一点罢了。不过如此罢了。于是耳边、脑海中,全是那句“希望我儿一生崇尚光明”。
无所作为吗?
是,毫无作为。
他有点痛恨这样的自己,找寻真相吗?真相又是什么呢?从何处找起呢?想做些什么,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风雨欲来风满楼,这风、这雨,懦弱如苏崇光,他都是抵挡不住的。
林晚雨说得没错,他懦弱掣肘,以茧自缚。
苏崇光呆呆地立在原地,雪越下越大,煤油灯燃尽的时候,天便亮了。
一夜未眠的苏崇光早早地拿着竹制扫把,从听雨轩到炼丹房外廊的雪都扫了下去;又在院中,沿着石板路的痕迹,扫开积雪,堆在两边。院子里的积雪很厚,苏崇光费了一些力气,扫完竟满头大汗。
整个院子经过一夜,宛若仙境,诗梨描述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大概就是这般景象了。
下过雪的清晨,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整个院子显得格外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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