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米罗正在甲板上指导研究员制作逃生工具，无意间发现艾欧里亚从房间里出来了。
等安排完手头的事情后，米罗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刚刚才照顾他休息下去，米罗原以为他要好一阵子才会苏醒，没想到他起来的这么快。
此刻的艾欧里亚正靠在护栏旁边，怅然若失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有些担心艾欧里亚现在的心理状态，米罗走上前去。
“你还好吗？”
艾欧里亚摇了摇头，任由海风吹拂着他金棕色的额发。
发丝在空中有些凌乱地舞动着，蕴着落寞的眼眸在刘海下若隐若现。
“我不好，”他说，缓和的语调在米罗听来相当寂寥。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
米罗沉默了一下。
“不要紧，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以后会明白的。”
“是吗。”
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米罗的答复，艾欧里亚淡淡地回复了一句，轻轻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这句回答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艾欧里亚的视线仍旧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游荡。
站在他旁边的米罗捕捉到了对方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哀伤，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一同遥望着远方。
此刻的海风有些大，海洋荡起一层层的波浪，蓝黑的洋面上点缀着几点零散的星光，场景清冷孤寂得过分。
无边无际的海洋总是会让人倍觉渺小，星夜下这种感觉尤甚。
不知道当初加隆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制作出这样的场景，艾欧里亚不受控制地回忆着和加隆相遇后的点点滴滴。
明明那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所畏惧，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居然也对画画如此浪漫且及具耐心的艺术造诣颇深。说白了，他就是个企图掌控世界的野心家，难以想象这种男人的内心原来也有如此感性而孤独的一面。
发现艾欧里亚看得越发入神，米罗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彼岸。”
“别开玩笑了，海上一团漆黑，哪里有彼岸？”
艾欧里亚牵起唇角，轻声道：“天亮之后就能看到了，要耐心一点。”
“这里是游戏系统，是进行程序识别和指令的地方，没有天亮的设定，更不会有天亮。”
作为计算机方面的教授，米罗向来理性的过分。
“系统是可以更改的，不是吗？总要有人来做那个可变的参数。”艾欧里亚说，
他回过头，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如果没有你在，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我才要好好谢谢你，米罗。”
米罗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躲避着他的视线：“没必要特意谢我，救援命令是上面下达的，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
“真是一点也不坦率……咳咳。”艾欧里亚笑了，又咳嗽了两声。
“‘不坦率’就够了，干嘛还要加上‘一点也不’啊？”米罗忍不住反驳，语调像是在抱怨似的非常不满：“明明一样大的年纪，却老是一副老年人的口吻评价我……真是的。”
“哈哈。”
月夜下，艾欧里亚的笑容实在轻淡的可以，但米罗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艾欧里亚刚刚在看的也许并非是‘彼岸’，而是在找借口安慰他而已——目前不论是救援队还是GBTS总部，都已经陷入了重重困境，宛如飘荡在大海上的浮木，一眼望不到边。但只要继续努力下去，耐心等待，就总有一天会到达彼岸的，不是吗。
一直以来，米罗总以为眼前的人只是单纯的希望主义者，但其实艾欧里亚根本什么都知道吧。
不知为何突然就联想到艾欧里亚的记忆。
有那样残酷的童年经历，饱受磨难和痛苦长大，如今还能如此出色而优秀实属难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远比他这个教授要成熟稳重得多。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艾欧里亚在这种时刻还能分出心神来说安慰自己的话。
想通了这一点的米罗莫名其妙变得有点烦躁，正自我检讨着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时余光却发现有人匆匆从远处跑了过来。
“怎么了？”
“米罗教授，我们已经在海面上漂流四个小时了，目前已完全迷失航向，完全找不到出口。”
“什么？”
米罗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异常严肃，旁边的艾欧里亚也收回了飘荡的目光，皱眉看着前来汇报的人。
被两个教授的神态稍微吓到了，身着救援服的男子慌慌张张地说：“并、并不完全是我的错！都是因为导航在这里彻底失灵了，我们又收不到外部发进来的消息，才导致救援船一直在利维坦附近打转……”
“现在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吗？”米罗咬牙，对方立刻缩了缩脖子。
“可……”
“离系统关闭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们这群人就都得死在这里，你却告诉我救援船目前还在利维坦附近打转？”
“真的很对不起，教授！我尽力了……！”
艾欧里亚的眉头越皱越深：“是找不到方向？还是根本找不到出口？这两件事并不相同，你要说清楚。”
男子看了艾欧里亚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米罗：“这位是第五部门的教授，艾欧里亚，他一直在分部工作，你没见过很正常，他不是外人，说吧。”
“好的，艾欧里亚教授好。那我就照实说了：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是两者皆有，这游戏里的磁场是混乱的……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磁场这个东西，传送点也完全找不到，这里简直可以说是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囚笼。”
听完这番话，艾欧里亚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传送点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教授是说……？”
看他一副早有答案的模样，男子忍不住追问了下去，米罗也以询问般的眼神看向他，艾欧里亚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两人，而是吩咐下去，命令所有人呆在救援船上治疗修整。
一个小时后传送点就会出现，大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要害怕。——得到艾欧里亚教授这样肯定的回答，男子的脸上立刻重新洋溢起光彩，激动地向艾欧里亚表达感谢之后，转头便去发布命令了。
与此同时，米罗却一把拉着艾欧里亚走到甲板的角落，脸色不善地审视着他的表情。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艾欧里亚刚刚还一派轻松的神态渐渐隐去，他垂下眼睛，低低的说话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
“有人告诉我，只有杀光利维坦上的畸形，才能看到回去的路，如果找不到出口，就说明畸形还在船上。”
“我们不是已经解决了五只？”
“不止。”艾欧里亚抬起眼睛：“一定还有。被杀害的人会感染病毒，进化成新的畸形成体。”
米罗的眉头这回是真的紧紧锁在了一起。
刚刚艾欧里亚的命令不过是安定人心，此时此刻救援船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如果再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两个人意外地都沉默下来，米罗握着枪，眸色深沉地望着海面，似乎在想着什么办法。
“我回去……”
就在米罗要说话的时刻，艾欧里亚打断了他。
“让我回去，米罗，总得有人结束这一切。”
“你在开什么玩笑？”
被半途截住了话头本就不悦，眼前这个人甚至还自发要求去做这种九死一生有来无回的事。
米罗难以置信地看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艾欧里亚？”
“我知道。”
“回去了就再也可能出不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米罗一再提醒他这次任务的艰难，艾欧里亚却始终答得云淡风轻，这种毫不在意自己性命的态度让米罗不免觉得有些火大。
“无论如何，这也轮不到你去，我才是GBTS总部派来的救援队！作为队长，当然要肩负起拯救研究人员的责任——”
“正因如此，米罗，”艾欧里亚定定地说：“你才更应该留在船上，指导所有人安全逃离，有你在，他们才会安心，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说到这里，艾欧里亚顿了一下，缓声说：“而我，却做不到这一点。同样身为教授，他们甚至都不认识我。”
突如其来的沉默夹杂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气氛中，还是米罗先率先开口打破：“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
“什么？”艾欧里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和你一起去，起码回来的希望也大一点。”
“现在是逞英雄的时候吗？”
对方脸上严肃的神色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看玩笑，可就因为这样艾欧里亚才更加生气：“一起去？你知道船上有多少研究员都在等着你救他们回去？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轻率的置自己生死于不顾，本身就是逃避责任的表现。”
艾欧里亚一字一句地说，听到最后，米罗却嗤笑一声，眼眶隐约泛红，嗓音低沉喑哑。
“责任……又是责任。我就不能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吗？”
“可以，但不是现在。自从被GBTS总部聘为教授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有了比别人更加沉重的责任，在关键时刻，你就是希望的所在，只要有一点生存的可能，你就必须带领所有人努力下去……”
“可我现在连同伴的性命也拯救不了，又谈什么所有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米罗打断。
艾欧里亚有些错愕的抬头去看他的脸，后者双眉紧敛，紧咬住牙，分明就是在担心。
“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恕我办不到。”
艾欧里亚：“可如果一个人的死就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这样不是很划算吗？”
闻言，米罗愣在原地足足有数十秒之久，讶异之余眼眶已经深深地红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艾欧里亚……”
“我虽然是教授，但我也是个普通人，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的命和其他人的性命并无不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做利益最大化的事情呢？牺牲还是存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没有必要为此而感到愧疚，更无须给自己套上枷锁。”艾欧里亚尽量让对方冷静下来：“所以米罗，带着所有人活下去，是你的责任，而我的责任是确保你们所有人都能平安的离开。”
“这只是你给自己强加的责任！”米罗毫不客气地反驳。
“这就是我身为教授必须要尽到的责任！”
艾欧里亚也咬牙驳斥：“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你觉得我又能好受多少？只要一想到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去，我就没办法看着这么多条生命死在我面前，这种别离之苦你又怎么能体会得到？”
米罗嗤笑一声，声音意外地软化下来。
“我怎么可能体会不到呢……你这个傻瓜。”
原本他是想要摆出轻松表情的，可那双眼眶却分明湿润得可以，刚刚还强硬的嗓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
“你现在的决定就足以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
艾欧里亚别过了自己的视线。
通过对方那坚毅的侧脸轮廓，米罗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似乎是在极力地隐忍某种情绪。
两个人都没办法说服对方，情况暂时陷入了僵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艾欧里亚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精致的蓝色表盘在月夜下反射出清冷的光泽。
没有多少时间了。
就在这时，米罗从口袋中掏出了胶囊，慢慢地放到了他的手上。
“……算我说不过你，走吧。”
事已至此，无论是为了责任还是为了任务，让艾欧里亚去都是最明智的选择，米罗终于宣布认输。
艾欧里亚脸色缓和下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恩。”
站在他对面的米罗却有些失神地望着他，眼眶早已红的不成样子。
“……原谅我的自私。”
“都说了和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夜空下艾欧里亚的脸部轮廓看起来相当柔和，米罗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缘故。
“为了防止你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决定，我必须要再提醒你一次。” 就在临走之前，艾欧里亚突然转过身，又抬眼看向了他，“答应我，米罗，你会带他们所有人出去。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重新嘱咐了一遍，艾欧里亚语速很慢，但字句清晰，似乎是在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米罗看着他倔强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嗓音不由得放低了下来。
“……我答应你。”他说，“我会带他们所有人出去。”
“无论我有没有回来。”艾欧里亚补充了一句。
米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有些错愕地望着他。
似乎在确认刚刚那句话的真假，然而艾欧里亚只是以坚定的视线回望。
米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说啊……！”
看他迟迟不肯开口，艾欧里亚只好开口催促，声线隐隐颤抖。
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枪，米罗双唇紧抿，从侧面看，他下颌骨的轮廓几乎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着。好半天，米罗才张了张嘴巴，缓慢而沙哑地回答。
“无论你……有没有回来……”伴随着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眼，米罗染红的眼眶就加深几分，“我都会……平安地，带他们所有人离开。”
艾欧里亚点了点头，转身之前却先一步别过了自己的视线：“好，希望你永远记得自己的责任和承诺，我走了。”
说完最后的告别之语，艾欧里亚头也不回地跑向远处。
米罗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胸口急速地掠过一抹极为不详的预感。
虽然说了在GBTS总部再见，但没有人比米罗更清楚，这只是艾欧里亚安慰的话而已。
游轮上根本就是凶多吉少，且不说艾欧里亚是否能在和畸形的战斗中活下来，即使他成功地消灭了所有怪物，能不能再回到救援船上还是个大问题。
“你这只笨猫……！”
在艾欧里亚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米罗沙哑地低喊，视线终于彻底模糊一片。
此刻作别之后，恐怕今生将再也无法和他重聚，这种糟糕的预感在心头挥之不去。
米罗自认绝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向来以教授身份自居并为之骄傲的他，凡事从来都以大局为重，个人的生死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可此刻却偏偏非同往常。
明明有比担心艾欧里亚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但只要一想到那只笨猫毫无顾忌的选择了赴死，自己就根本放心不下。
这时，有手下小跑着来到米罗这边汇报任务。
“米罗教授，所有人都已经安顿好了，大家现在都已经平静了许多，有的人甚至在讨论着逃离这里之后的事情，救援小队也松了一口气，安定下来之后，所有事情就都好办多了。谢谢教授！”
米罗点头，脸色镇定冷静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好，现在带我过去，我有话要说。”
“是！对了，艾欧里亚教授去哪里了？”
走在前面的米罗背影顿了一下：“……他还有自己任务要完成，我们不必管他。”
因为救援船与利维坦的距离不算远，船上的物资又太有限，艾欧里亚没有用气垫船，而是跳下水直接游了回去。
这会儿海面相当的不平静，偶尔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能把他的身影吞没。天空上正下着雨，无论是在水上还是水下，永远都是湿漉漉的感觉。
期间被呛着喝了好多口水，总算游回了利维坦。艾欧里亚一把抓住船体凸出的扶手，顺着绳子爬上了游轮。
等重新站回到利维坦的甲板上，浑身都湿透的艾欧里亚实在冷得受不了，站着打了个喷嚏。
他害怕□□进水之后威力会有所减弱，于是就想找间房子先大概整理一下。
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就忽然听见走廊尽头的屋子里传出声响。
那类似给□□换弹夹的声音，让呆滞在原地的艾欧里亚顿时心脏狂跳。
此时此刻，加隆正靠坐在房间的一角，低头给枪膛上子弹。
要想离开游轮，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杀光船上所有的畸形。这样程序会崩溃，他们可以强制脱出。
这是加隆告诉过艾欧里亚的事，而如今在履行这个承诺的也正是加隆自己。
就在这时，有人哐地一声推开了门——
满身是水的艾欧里亚站在门外，双眼通红地看进来。
加隆惊讶地抬起头。
看到他没有出事，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艾欧里亚喘着气，费力地消化着这个事实，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
“你……还没走吗？”加隆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欧里亚这才看清，加隆的腰部和胳膊都受了伤，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布条野蛮地缠上，毫无章法的包扎手法不仅没起到止血的效果，反而还让伤口处不断有血液渗出来。
艾欧里亚觉得眼眶干涩的厉害，一步步走过去，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摸上他受伤的地方。
伤口被触碰，加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很快平静下来，对方没有敌意，他担忧地望着艾欧里亚的脸。
“为什么不跟米罗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艾欧里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从腰间拿出一卷干净的绷带，低下头给加隆缠上，结果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
加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咬牙，看着艾欧里亚湿透的头发和冰冷的身体，眼眶有些泛红：“蠢狮子，我都让你走了，你干嘛还要回来！”
“因为畸形还没被解决掉，救援队有危险。”
“什……么？”
答案和自己想的相差太远，加隆一时间有些愣住，半晌过后，才艰难地反应着。
“因为救援队有危险，所以我要回来。”艾欧里亚说。
加隆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理解着这句话，他慢慢地松开握住艾欧里亚的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为了别人……”加隆的嗓音相当沙哑，听起来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空虚。
“生命都是一样宝贵的，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
“只是为了救人所以不顾一切地回来了，至于救的是谁，对像你这样的英雄来说其实无所谓吧？”
艾欧里亚却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给加隆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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