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涅槃(1/2)
王都的边境有座修道院,在执行死刑之前,法蒂玛一直被软禁在这里。
她被置于重重看守之下,与外界彻底隔离,除了皇帝穆罕默德,其他人一律禁止与她接触,就连丈夫和女儿也不行。
被软禁的这些日子里无事可做,法蒂玛便时常坐在院子里品茶打发时间,那副怡然自乐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和死刑犯毫不沾边。
似乎她早就已经把自己时日无多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
晨起的阳光丰沛鲜盈,极致灿烂,空气中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光粒子,法蒂玛的身影浸泡在盛大的日光雨之中,像被镀上了一层璨彩,总是凌厉无比的身体轮廓羽化了,凌灭净尽。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周身淡漠疏离的气息才会被中和些许,才会让人想起,帝国铁血的公主殿下其实也只是一介弱女子而已。
“姐姐。”穆罕默德走进院子,轻唤一声,不怒自威。
穆罕默德向来是个残暴的人,冷酷得近乎毫无人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不顾会损失多少生命,哪怕是一根胡须违背了他的意愿,他也会将之拔|出扔到火里去。
残酷为他塑造筋骨,野心锻铸他的肌肉,傲慢装点上他不朽的桂冠。
可正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又极端傲慢自负的君主,却对他的长姐敬爱有加。
——一种畸形的、扭曲的敬爱。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法蒂玛这唯一一个手足了,又或许法蒂玛的体内流淌着和他一样的征服者之血,姐姐和他同样傲慢,同样自负,甚至到了藐视正道的地步,并且还有一点——他们都把攻陷拜占庭、成就奥斯曼帝国的千秋霸业作为人生头等目标。
哪样都好,总之这对同根而生的姐弟就像镜子的两面,有太多太多的共同点,互相映衬出彼此魂灵深处最本源的东西。
“你来了。”视线中一身华服的魁梧身影逐渐扩大,在桌旁堪堪停下,法蒂玛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招呼了一声,“坐吧。”
“妳的所作所为让家族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这一点,姐姐不会不明白吧?”穆罕默德坐到桌前,开门见山。
法蒂玛似乎早就料到皇弟一开口就会兴师问罪,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重新拿起茶杯,“如果你是来指责我的话,那么请回吧。”她唇角轻勾,笑容虚幻飘渺,宛如游离在晨间山谷中的雾气。
“拜占庭帝国是我们的敌人,妳与敌国的勋爵勾结,目的是什么?”穆罕默德面色沉郁,威严地一扬眉,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错,穆罕默德向来有这样的本事——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杀人于无形,他的眼睛比安第斯山脉最高峰上的金色雄鹰还要可怖,眸光闪过的瞬间便有疾风剑气划过,森冷的感觉紧随而来,就好像要把听者浑身上下每一滴流淌的血液都冻结才作罢。
但很显然,穆罕默德的法宝在法蒂玛身上并不受用。
“我亲爱的弟弟,你还不明白么?”法蒂玛突然抬头,眼睛直直撞入穆罕默德视野中,“和你们不同,身为女人,可利用的武器其实有很多,眼泪、美貌、爱情甚至婚姻幸福,任何一项都可以妥善运用成为女人的强力武器。”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双眼里仿佛蕴含了无数幽幽不散的冤魂,透过眼瞳一齐朝他冷笑。
穆罕默德不语,静待她的下文。
他的冷眸残情已经够让人胆寒心境了,而法蒂玛的言语,无疑给本就冷彻的空气再添风霜,将狂风暴雪生生变成了冰痕世纪。
毕竟,这姐弟俩都是冷血之人。
“那位勋爵名下的土地,如今已全部落入我手上了。”法蒂玛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轻抿了口,仿佛拿着的不是茶杯而是征战杀伐之后庆功宴上的高脚香槟杯。
她喜欢喝一种以昂贵的兰茎粉加上红茶、牛奶和肉桂熬制而成的特质香茶,茶水的颜色像血,更像一个公主发疯的红瞳。尽管她被严加看管,但还是设法从外界弄来了这种根本不可能供给犯人享用的茶。
浊白的热气顺着光滑的口壁冒出来,宛如一缕出窍的灵魂四处游荡,飘无定所。
此时此刻,阳光似乎更亮了些,比熔化的铁水还要艳红,扇骨状的光线斜斜投射下来,法蒂玛清澈的蓝眸蒙在阳光后头,瑰美得教人喉头发紧,让人看不透,或者是故意不想让人看透似的,可只有一点能让人一看就懂。
——那便是身为一国公主的睿智与沉稳,还有合乎情理的残忍。
“我已经命人在那片土地上建造了军事堡垒。”法蒂玛眼底有凌厉的锋芒一闪而过,仿佛拖着长尾巴的彗星横扫蔚蓝天幕,“只要好好利用婚姻做交易的筹码,往后拜占庭帝国的土地都会归属于奥斯曼帝国。欢呼吧,弟弟,我们的梦想即将实现!”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清晰,咬字极重,像是被某种外力从胸腔中一点一点推挤而出那般,每一个字都直挺挺地往穆罕默德心口上撞。
两个人不谋而合。
语言的效果立竿见影,穆罕默德一愣,眼里骤然升腾起两团凕冷的冰焰,燃烧得沸反盈天,寄宿在心底的那头困兽以尖锐的獠牙不住撕扯着套在四肢上的枷锁,一边撕扯一边咆哮。
“掠夺!”
“掠夺!”
“掠夺!”
“被神选中的征服者万岁!”
“伟大的奥斯曼帝国万岁!”
他抿了抿唇,强行压下去满心疯狂又怪诞的掠夺欲,再度给猛兽重新套上更加牢靠的枷锁罩上笼子,慢腾腾地说:“我并不否认妳的想法,然而不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妳的行为都违反了十诫,我保不了妳了,去天国忏悔吧,姐姐。”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出自爱琴海的彼端,另一维度的海市蜃楼。
这一声「姐姐」,比他这辈子说过的所有话语都要轻柔,即便和妻子鱼水之欢的时候,这位残酷君王也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情感外露。
或许是失望——对长姐透顶的失望,或许是痛心疾首、凄入肝脾,又或许二者兼有,才会导致这声「姐姐」叫得如此亲切吧?
此刻,红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到了法蒂玛头顶,太阳是造物主的眼球,而法蒂玛所在的这个位置却恰好充当了眼球的盲点,阳光照不到她这儿,她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孤独得仿佛能圈地建造永夜城。
“我从来都没奢望过上天堂,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最后,她如是说道,吐字平缓无波,毫无温度,“我背叛了你,背叛了……萨卡诺斯。”
本是甜如浸蜜的声线,经介质传播后却变了个味儿,像是一柄利剑倏然破开冰湖,啪啪啪几声,碎冰渣子和不绝的回音飞溅了个天女散花,天寒地坼直叫人冻得牙齿打颤。
谈及挚爱之人,法蒂玛似乎多了许多想说的话,语气难得带上了点儿少得可怜的温度,“萨卡诺斯真的是个好人。和海里尔大臣不同,他对你绝对忠诚,我希望你能善待他,改改你那多疑的个性吧。”
穆罕默德挑眉:“……妳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个性,姐姐。”
“还有,我希望你能娶奥萝拉为妻。”
“……”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但穆罕默德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中深意?
“……我会考虑。”相顾无言半晌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随后站了起来,径自向门外走去。
“妳想牺牲自己的女儿来巩固萨卡诺斯将军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我并不反对,不过,妳这种把婚姻当作权力游戏的行为实在让人生厌,姐姐。”
这是穆罕默德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唉,罢了……
错就错在姐姐太过美丽,造物主显然是出于偏爱才创造了如此完美到骨子里的生命,他不允许她像凡人那样衰老,所以才安排她在一次舞会中与拜占庭勋爵邂逅,以此给她一个判她死罪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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