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1/2)
雨帘之后的无常殿外,孟如常坐在桥头对着川河里头的倒影笼着发,犀牛的角梳从头梳到尾,中间不会停顿。
度过桥上的魂总是要停下来同她喋喋不休一番自己的这一辈子,像是不一箩筐抖完就不肯喝汤药一样。
女鬼:“后来,我同他一起白头到老。”
孟如常时不时地点头,示意自己仍在听着,待女鬼故事讲完,吩咐道:“上路吧。”
她老皱到可盈一汪水的眼望着水面滞了一下。
她的影子旁立了另一个挺拔的黑影,污浊水中的鬼爪一挥,挠破了镜面,黑影散成一捧水渣。
孟如常片瞬晃神之后认清了来人,用沙粒裹在嗓子里的声音喊了一声:“七爷。”
梁寅错步坐上桥栏,“姑婆,又在听故事?”
孟如常无奈笑,卷起缀着斑纹的千层老皮。梁寅抬头望着浩渺之夜,隐约能辨认出来月亮旁边的几点星子,那里有个琉璃瓦虹霓墙的天宫,天宫里有个制命丈人,写得一手好命格好故事。
孟如常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乘云行泥,天悬地隔,比不得,攀不上。”看得无比通透。
梁寅敬重过的无外乎两个人,一是谢安,二是孟婆。他收了眼色,低头看着忘川边上的烂泥,孟如常这样无争不抢的人都自比如泥,那他岂不是更无法择身,随即扯出一个苦笑来。
孟如常掐指算了算日子,“七爷是来祭拜亡师的?”往年到了三月底谢安的忌日,梁寅都要来忘川水边走一遭,看一看淹死的水鬼们,缅怀一下当年他溺死的惨样。
梁寅点头,“还有一事,”他将一尊香炉放在了一张小几上,“前日得了个香炉,记得在无常殿里见到过,拿过来给姑婆看看,认不认得。”
孟如常放下手梳,淡看了一眼玉做的炉子,炉底不知几时裂开了一道缝,“是我殿里的,丢了有些日子了。”
梁寅不疑有他,点点头,“这香炉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有梦如常。”孟如常手脚不太利索地给过桥的鬼,舀了一碗汤药,端着地手颤颤巍巍的,药水也满当当的,就是外溢不出分毫,见梁寅没走,多问了一句,“七爷还有要问的?”
梁寅似是所讲极其难言,措辞再三开口:“敢问姑婆,疯病……平时相处有什么忌讳吗?”共心的这段时日里,他时而心沸难止,时而痛如刀绞,就算治不好,“多少有个不那么痛苦的法子?”
“七爷有心了。”孟如常牵着嘴角细细笑了笑。
梁寅手不自在地捏在了桥栏上,扣出几个指印,这话听起来总不只字面一个意思。
孟如常眼里无波无澜,看着小辈局促的样子,徐徐言道:“心里疯魔,怕得太多,怕什么就少见什么罢,这种病除了养着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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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寅如今落了执掌地府的名号,除了命令小官的实权,也没有其他用处,差遣横陆通知各司的小官,任何摆在明面上的铁器刑具都收起来,实在收不起来的,也要想办法收起来,“晚点我去转一圈,让我见着一个,整个司的都去牛三那领赏。”
横陆敢怒不敢言地诺了。
“还有,小官们一个个都注意举止仪态,打起精神,面露微笑,别各个跟个死人似的。”
横陆腹诽,可不都是死人变来的吗,口是心非:“是。”
“回头跟小官们多交代一声,让那些长相可怖的凶、恶、厉鬼都收拾收拾,你们领出来的时候藏着点,”梁寅边走边思量这个“怕”的范围,正巧遇这个小官领了一只厉鬼路过,厉鬼青面獠牙,眼皮外翻,血肉上的神经触角一样乱飞着。
梁寅皱眉瞪了一眼,“算了,这没法收拾,”他拂了拂手,“跟他们说,这种玩意只有白日里才能领出来。”
横陆手字笔录,“照您这么一改,这还是地府吗?好端端的地府,搞得不伦不类的。”
梁寅抬脚踹了他屁股一脚,“让他们试试,看铁树上够不够给他们挂的。”
横陆领了命跑开了,梁寅又一脚踹开了自家刀山司的大门。
祝辞已经醒了,正倚在软榻上翻卷宗。梁寅挑着眉角笑,走了几步刚要坐过去问问他今日的现状,就听殿里头一阵窸窣之声。
牛头趴在房梁上挂着白花,梁寅收敛笑意,这才仔细环视了一圈,“你这是在做什么?弄得跟灵堂似的?”
牛头瘸着一只还没长好肉的腿,挂在梯子上,怪笑着,“小七爷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梁寅无话,明白他这是又来找事了,往年今日都要来闹一闹,不闹他不痛快。原本经历过那一番,梁寅对牛头的看法有些变化,以前觉得他光是人烦嘴贱,后来又多了一条,可怜。
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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