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2)
入夜已深,席云亭熄了灯火,动作利落地爬上了床。
深夜冷寒,虽则门窗紧闭,但房内仍萦绕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冷气。谢了君此时身体虚弱,难免有些畏冷,见人上床后就情不自禁地搂住,贪婪无度地索取暖意。
席云亭任他搂着,桃花眼在黑暗的环境下异常明亮,如深黑夜空中的两点明星,眼神认真专注地凝视谢了君。
眼下很安静,两人都没有出声。谢了君将头埋进对方颈窝,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脑子里恍惚闪过了不少事,都是零零碎碎的前尘片段。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就听席云亭问:“还不睡吗?”
“睡不着。”谢了君这样答道。
谢了君没有任何困意,他的意识很清醒,好像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睡下。
师兄就在他的身边,他想有意识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时隔多年,他又有了不依不饶的孩子气。
席云亭沉默了良久,他抬手抚摸着师弟的发顶,随后失笑道:“既然睡不着,那我跟你讲讲我的过往吧。”
尾音轻飘飘地落下,含着暧昧的笑意。谢了君抬起澄澈的眸子,缓慢地看向席云亭。
两人对视片刻,谢了君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愿闻其详。”
“关于我的身世以及过往经历,对常人而言可能过于错综复杂了。”席云亭用闲聊的语气说完,接着抛出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云家和独门幻境的故事吗?”
谢了君闲来无事就爱看摊边小话本,深谙修真界八卦一道,不说无所不知,也算是通晓个七七八八,当即便道:“这个我知道,想当年入宗门不久,我就去了趟富饶的城镇,耳濡目染下就知道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传闻故事。其中就包括了云家以往的爱恨情仇——云列涯年轻时候的黑历史……”
他仔细回想了下,又道:“若没记错,那名和云列涯有爱恨纠葛的女子叫作如芙……”
然后,谢了君拧了拧眉,一头雾水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有啊。”席云亭笑道:“她是我娘。”
谢了君:“…………”
他懵了,死死看着席云亭,木然道:“云列涯是你爹?”
席云亭神情平淡,像在阐述事不关己的事情:“如若独门幻境的守境人所言不虚,那我应该就是云列涯的亲生儿子。”
一听“独门幻境”四字,谢了君如梦初醒,即刻就意识到席云亭胎儿时期不被世家所容而弃于幻境的事实:“那你……”
“我是在独门幻境出生的。”席云亭道,“娘亲在生我前被扔入独门幻境中,毕竟是天才之流,有金丹修为傍身,不至于一进去就灰飞烟灭。她凭着一口气,在无数夹缝中辗转,有好几次辨别不出幻象和现实,但她还是活了下来,甚至生出了我……”
席云亭生自炼狱般的独门幻境,时刻都有早夭的危险,于是不得不早慧、不得不防患未然。他跟着逐渐萎靡的母亲在数不清的夹缝里挣扎徘徊,在虚象中见惯了日升月落、生生死死,看透了悲欢喜乐、人世凡情,心扉在绝境中紧闭,灵魂在虚无中沉沦。
五岁那年,如芙病倒,生死一线,他蜷缩在夹缝的角落里,内心是无言的淡漠,眼神漠然地看着命在旦夕的母亲,仿佛在看一名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席云亭见了太多太多将要死去的陌生人。
他们死于病榻,或死于战火,或死于灾害、意外、阴谋……
命如朝露,即便中途璀璨夺目,到最后终成泡影。
尘归尘、土归土才是最终的归宿。
席云亭看了很久,脑子里空空如也,他在沉寂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过了好几天,如芙依旧是行将木就的憔悴惨样,声气几不可闻,起伏不断的胸膛证示她的生机仍在。
席云亭目光不移地伸出小手,轻放在如芙的头上。
在他的印象里,如芙的头发一直都是枯燥散乱的,像随处可见的枯枝败叶,手感极其差劲。
但席云亭从记事到现在,时常乐此不疲地抚摸母亲的发丝,仿佛能借此触摸到亲人之间的温暖联系。
“娘……”
如芙半睁开眼睛,眼珠子很浑浊,让人想到肮脏粘稠的泥沼。她的目光对准席云亭的脸时,竟是猛生出一股力气,攥住儿子伸出的手,含糊呢喃着:“云……云儿……”
她抓得很紧,席云亭还能听到骨骼咔咔作响,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人生在世太苦……”她喘了几口气,呆滞地说,“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席云亭默不作声地倾听着。
“但我不想死。”一滴眼泪自她的眼角溢出,在脸上留下清晰的划痕,“我心有执念……死……怎会甘心?”
自出生便陪伴在如芙左右,席云亭自然了解她心中的执念——无非和儿子重获自由,再见心爱之人,一家子团圆美满。
可惜天公铁石心肠,素来不爱作美,她这点祈求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席云亭和如芙不同,他连执念都没有,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幻境的各处,一开始还有生的念想,现在却觉得生途有尽,死为终点,生灭无常,顺其自然。
“娘时日无多了。”如芙惨然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你若是找到了出去的路,记得带着娘。”
“好。”
席云亭笨拙地把如芙抱在怀里,靠在角落里。朦朦胧胧中,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如芙气息随之渐弱,若不是感受到微弱的心跳,席云亭还以为自己在抱着一具死尸。
死寂的黑暗长久地裹着母子二人,在席云亭差点睡着时,零星的光点忽然出现,在四周跳跃,很像虚象中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席云亭难得一愣,不经意地将手伸了出去。
一粒光点轻缓地落在他的掌心,刹那变化,竟扩张成巨大的光幕,毫不留情地将二人吞噬——
他又投入了一个幻象。
幻象里,周遭都是白茫茫的,完全望不见边,他和如芙身在此间,如同两粒不起眼的微尘。
“生自无间幻境,踏遍险途而不死,小小年纪看淡世间万法是非。孩子,你不一般。”
轻灵出尘的声音在耳边乍响,席云亭回头一看,一个庞大的金像独坐在不远处,高似传闻中撑天撑地的天柱,全身散发煌煌的金光,脸上带着怜悯的微笑,一如神庙中供奉的神佛相。
席云亭不觉惊诧,只随口问:“你是谁?”
“吾乃守境人,在此地镇守已有八万七千年。”金像慈祥地看着他,“被扔入幻境的人不知凡几,几万年来,除了幻境的创造者,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席云亭又问:“你是守境人,那你能看到境中的一切?”
金像道:“老实说,不能。我之职责是为守,并非无所不能,总有我力所不及的。独门幻境变化无穷,奥妙复杂,涉及现世无穷无尽之法门,我即便专研万年,仍旧无法参透。虽心知进入幻境之人甚多,可难以一一观察。我是在最近才知晓你的存在,你是唯一一个引起我重视的人。”
它顿了下,惋惜道:“可惜了,你是云家的血脉。”
席云亭面不改色地看着它。
“若是主人一脉,也不愁后继无人了。不过,世上兴衰枯荣,有生有灭,强求不得。”金像道,“你非池中之物,不应该沉沦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中,如若出境,假以时日,必定扶摇直上,撼动一方。”
席云亭:“你要放我出去?”
金像道:“有何不可?”
听了金像的反问,席云亭却是生不出喜悦,他将怀中人搂紧了几分,过不了多久问道:“能带上我娘吗?”
如芙微弱地颤动了几下,金像见状,叹道:“自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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