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1/1）

2015年的12月月底，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第二次去医院是想流产的，可是我一听到医生说要做手术，就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就走，仓皇而逃。当时我手里拿着抽血化验的单子还有心电图和病历本匆匆地走出妇产科门诊室，艾先生急忙跟在我身后问：“怎么样？能流产吗？”我头也不回地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一回到住处我就立马收拾东西，我打算回老家去，拿户口本，领证结婚生孩子。当天下午艾先生送我到火车站坐上了火车。

回老家几天前我就在妈妈的电话里得知，我的爷爷被查出来得了癌症，我不敢相信妈妈的话，心想或许是医院查错了。几天后，我因为户口本的问题，回到老家，第二天上午我去县城见了爷爷。

那时候爷爷住在三叔家疗养身体。我那天见到爷爷时，看他消瘦了很多。我想着爷爷有重病，怕他时日不多，心里还揣着要拿户口本私自结婚的秘密，担忧恐怕无法再回老家见爷爷最后一面，于是忍不住眼泪一直哗哗流，怎么擦也止不住。我拉着他的手在街上走了一段路，问他身体怎么样。他回答我说：“不要紧，没什么事”。我妈跟在我旁边拽我袖子，让我跟爷爷保持距离，怕他传染病菌给我。我甩手不理会她的暗示，只管握紧爷爷的手，搀扶着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走了一小段路，我让我妈给我和爷爷拍照留念。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可是还是有一丝侥幸心理在。后来我趁我妈不注意塞给我爷爷一千五百块钱，我一把把钱塞到我爷爷的口袋里，生怕我妈看到了阻拦。因为妈妈跟爷爷奶奶的关系二十几年始终不合，我这次给钱虽也是征得妈妈的同意，不过事后我跟妈妈说只给了五百块钱，我妈还一直有点心疼我给太多了。至今我也没敢说实话，现在我觉得给爷爷一千五百块钱也是太少了，我根本不知道爷爷的病要花多少钱，我也没有监督他去做体检看病，反而塞一点钱就一走了之。即使是爷爷身边有三叔和我爸，可是我当孙女的多做一点也不为过，都是我这些年太唯唯诺诺的，什么都听我妈的，怕惹她生气，我太怕事，太没担当，对任何事都自私逃避养成了习惯。

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然真的是最后一面。我才跟爷爷见面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就在我妈的催促下匆匆告别，然后和妈妈一起去车站准备搭乘公交车回村里，刚拐过一个路口就看见爷爷又追了回来，我不记得当时他跟我说了什么话，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很不舍得我离开，再后来我和妈妈上了公交车，又从车窗里看到爷爷再次追上来了，我妈跟他招招手，让他快回去吧。我在车上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我到了重庆，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爷爷病重，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他。我那时刚跟艾先生领完结婚证，还没有办酒席。我又怕我带着艾先生回家，我爸嫌他穷且长相差，我怕我们会分开，我怕我没有机会生下孩子。我还幻想过两年艾先生挣多了钱，买了房，让我爸刮目相看，到那时候再风风光光回老家办酒席。我也信我妈的话，反正我回老家也帮不上什么忙，爷爷已经病重，我也救不了他，只能认命。我的心肠真的又自私又无情，只为自己考虑。过完年，正月初六，我和艾先生在他老家的村里办了喜酒。正月初九我们赶回太仓市，当天夜里我们在高速路上堵车的时候，我妈打来电话告诉我，爷爷白天中午去世了，去世前一天晚上他痛苦呻吟折腾了整整一晚上。我一听到这消息，眼泪夺眶而出，又假装镇定自若的样子，冷静地跟艾先生说：“我爷爷今天中午去世了”，我心里难过极了，因为我老公的二哥在车上，我也不能放声大哭，我默默地望着车窗外，泪流满面，我一遍又一遍擦干眼泪，心里劝慰自己：“爷爷走了也好，他活着那么痛苦，还是死了解脱”。

后来艾先生问我要不要回去参加我爷爷的葬礼，我很坚定地说：“不用”。我解释说“我爸妈怕我挺着大肚子回去添乱，让村里人看到了笑话。再说我回去也没什么意义，我爷爷已经死了，我回去也于事无补。”真是现实又理智的决定，我在爷爷病危时，狠心不回去看他，在得知他去世了，也不回去参加他的葬礼。我如今想想，只有满心的悔恨和遗憾，我真是恨透了自己当年的无情和冷血。我真是恨自己当初任性草率地决定要生孩子，不然我也不会顾及那么多乱七糟的事情，也不要找那么多借口不回去看看病重的爷爷，不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去年年底我跟艾先生回老家补办婚礼，去年一整年艾先生没接到几个正经订单，当时回老家时我们比两年前还穷。后来艾先生找他二哥借了两万块钱才凑足了三万块钱，我们回去摆了四五桌酒席胡乱走了个过场，应付亲戚朋友，告知左邻右舍我嫁人了。办酒席的当天上午，我妈带着我和艾先生去了我爷爷坟前。我和他跪在一个黄土堆前，我无奈地苦笑一声，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从嘴里挤出几句话像演电视剧一样，我对着坟头说：“爷爷，这是你孙女婿，我结婚了，你安息吧！”我没办法想象那坟里埋的是我的爷爷，跪在坟前，面对着一堆黄土，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有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心里，爷爷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他也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我有时候实在是特别思念他，可是我再也不能再真正见到他了，我真想听爷爷说话，握一握他的手，看一看他的笑容，真想时光倒流，让我回到小时候，让他回到我身边。

如今一回想起跟爷爷的最后一面，我真后悔没多跟爷爷说会儿话，后悔当天下午就急匆匆离开老家，更后悔前些年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怎么不多回老家看看他，我怎么不多回老家过年。到如今爷爷走了有三年了，我一想起来，心里就是无限的遗憾和悔恨，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