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C(5)(1/2)
晏清源不说话。
到了窟前, 大有登高一揽天下小之感,归菀出了汗,拿帕子轻轻擦拭, 举目远眺,晏清源把她脑袋定住, 手一指,是佛窟正对着的滏口陉的东口
“这儿叫滏口陉, 正是神武当年率六镇勇士自晋阳迁往信都的必经之路,而滏口陉往西过上党郡、再经汾河,便是神武饮恨的玉壁城。”
信都是晏垂起家的开端。
而最后一战,七万英魂, 于萋萋芳草下永远地沉默了。
玉璧往事, 历历在目, 晏清源面上是道不出的莫测情绪,归菀看他一眼,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沉郁,她也沉默,良久, 声音在清风中响起
“往者不谏, 来者可追,世子不要再伤怀了, 他日马放南山,世子想办法把将士们的遗骸送回故土,我想, 他们会感念世子这份仁慈的。”
她忽的哽咽,不仅为玉壁,极目一看,山河依旧,只是这几百载乱世也就这么从火里从血里趟了过来,天尽头,是祥和的晚云,四下寂寂,唯有一两声鸟鸣啾啾,若是一直这样宁静无忧,便好了,归菀出神地看着远方。
晏清源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脚下河山,再一调,停在她的侧脸,融融粉金,可怜至极,目光便不觉温柔“进去看看。”
两人在大佛前站定,归菀仰面望着,有些恍恍,仿佛世间一切苦难过往,皆沉淀在了他嘴角那一抹淡然沉稳的笑容里,一切都远逝了,霸业与烽火,风华与不甘,都在眼下永恒一样的静谧里化作了尘埃。
晏清源上前,对着佛像,拜了两拜,归菀看不见他神色,等他退回,再观察,却是像大佛一样平静无异,归菀心头一动,轻声问他
“世子,这是为大相国塑的佛身罢?”
晏清源微笑点头“帝既是当今如来,愿神武佑我罢。”似乎只是调侃,也没当真,把归菀手一牵,出来时,轻轻透了口气,他明显有心事,归菀心绪复杂地看了他几眼,上马时,重提旧话
“世子,你说你不做柏宫,一定要守信。”
晏清源把人困在胸前,揉了揉她小手,低沉哼笑“我幼时贫贱,跟着神武亡命奔袭,方得安定,便受业于恩师,我虽比不上你家学渊源,却也知轻重,在你心里,我难道就只是个粗鄙蒙昧之人?”
末了一句,有点戏谑,又隐约有两分自嘲,归菀垂首,另一手按在骏马的鬃毛上“我没有这样想你。”
晏清源不以为然,不屑笑了一声,却没再多言,叱喝一声,载着她,没强行带回北宫,而是仍送回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宅院。
后头跟着刘响一行人,一队的,停在了不远处,归菀被晏清源抱下,裙角刚沾地,晏清源的胳臂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胸脯,归菀立下松开了他的手臂,暗嗔了一眼。
见他要走,归菀鬼使神差地忍不住拉住他衣袖,晏清源回头,目光落下来,笑话她“怎么,还真舍不得我走?”
却绝口不提让她跟着回去的事。
归菀又红了脸。
两人黏黏糊糊,刘响等人早自觉背过了身子,目光撤走,归菀下意识朝四下里一看,稍稍放心,才别扭说“世子满腹心事,骑行当心。”
晏清源含笑把她发丝朝耳后一挂“不想我死了?”
归菀犹被火烫,心口狂跳,直愣愣看着他,眼前交错起往昔种种不堪画面,好半日,眼冷,心也冷了
“假若,世子真的是天命所选,我也不会行蚍蜉撼树之事。”
晏清源哼哼一笑,似还有话,只是拍拍她脸颊“进去罢,阿宝也许该想你了。”
手指在她脸上有几分留恋似的一停,很快,就收了回去,翻身上马。
不几日,等到动身,天公作美,一路上气候晴好,竟一滴子雨也没下。不料,临到晋阳了,晌午过后,忽的电闪雷鸣,墨云直翻,豆大的雨点子纷纷射下,晏清源只得暂停驿站,立在窗前,看外头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不清。
归菀挂心阿宝,一路心神不定,此刻,任他在那沉思不语,自己不过在榻边托腮而坐,嗅着暴雨掀翻的土腥味儿,只觉微微呛鼻,一时间,脑子里辗转起这几载随他奔波两都的旧事来,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雨下到傍晚,有想停的意思,滴答滴答的残声,从檐下,砸到养着睡莲的水缸里,漾起一个个的圈圈圆圆,碧油油的叶子也就跟着晶莹莹的一颤一颤。
到了夜间,蛙声传来,晏清源微表不耐“这个时令,怎么还叫的这么欢?”归菀也没睡着,听他抱怨,忽然想笑,暗道你再厉害也管不住蛤蟆不让人家叫。
就这样,晏清源仿佛也听得到她肚子里的腹诽,想要惩罚,翻身一压,两只眼在夜色里黑宝石一样亮,开始磨起她颈窝,有点喘
“横竖睡不着,不如做点让我高兴的事……”
下一刻,归菀就被他困死了。
左推右搡的,全都作废。
晏清源比上一次放肆,他这个人,兴致惯是说来就来,这一回,低哄着她“你坐上去。”归菀一时没明白,等他把人扶起,笑吟吟别有深意看着自己,朝上一动,暗示她,归菀霎时惊住,忙不迭要下来,晏清源不让,手底箍得死紧“你怎么老是这么害羞,换个样儿,能吃了你不成?傻姑娘。”
两人目光交接的那一刹,彼此心意相通,皆记起了当日一幕,归菀一僵,咬着唇说“世子不怕我再刺你一刀?”
晏清源朗声一笑“椿庭既倒,萱花犹茂,是你手书过的吧?你要是想置阿宝于此境我不拦着你。”
又一桩旧事被冷不防重提,归菀呆上片刻,晏清源不耐烦了,本也是玩笑捉弄,见她走神,迅速翻身而上,把人又压在了褥间,不让动,笑她生涩如初。
归菀禁不住地脸红,却是厌恶极了“你带我出来,只为这个,你找别人去。”
晏清源轻喘“你废话真多。”说完,手指微挑,勾起秀发,在她耳畔故意吐气,“还是一如既往?”
他开始胡作非为,一点都不见外,他太知道她,像躲在最幽静处,很快,归菀哼哼唧唧出声,雾光光的眼睛望着头顶纱帐朦胧的轮廓,她无处可去,如水,被他掬起,又洒落,等纱帐上的绣花定住,晏清源笑着吻在她额发,什么也没说。
自登基来,晏清源新纳了后宫,从山东河北,到中原关陇,高门世家女按次序排位,未曾素过,便是征战的这些日子,身边也没缺过女人。刀口上嗜血时,他像一头雄兽,不知疲倦地攫取着猎物,偶尔,几具身子横在底下都解不了渴,锦绣堆中伸出的一只只无声邀约献媚的手,身上氤氲的脂粉气,交融杂错,他很难餮足,总有空白。
此刻,伏在归菀身上,嗅着她体香,只觉疲惫从身体深处慢慢悠悠泛上来,她的气息,莫名让他从政务的漩涡中能得一阵极贴合心意的松快,晏清源回想着她在小宅院里说的话,忽然低笑出来
“你一身江左文士的毛病。”
情、事余波未尽,归菀听他无头无绪的道出这么一句,微蹙了眉,心里不解。晏清源却搂住她仍想摩挲私语,紧挨着刚才的话头,“嗯,可我偏喜欢你这种毛病怎么办?”
归菀难能推陈出新,晏清源的情话却是花样百出,她并无欢喜,是啊,你如今也许是喜欢我的,然而日后,这一生还是太漫长了,归菀悲从中来,只觉身似飘蓬,从未变更,她没有接话。
很快,晏清源睡意袭来,满耳朵的蛙鸣,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归菀想离他远些,他把人重新拽回来,两人又这样交叠相拥,亲密无间,一觉睡到晨曦透窗。
归菀并未睡好,半夜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微微起伏,他像阿宝那样睡熟着,她不知的是,倘若太后穆氏见到阿宝,定会惊讶于婴孩肖似晏清源襁褓之时到如此田地。
她从他怀里悄悄躲开,外头有月光,洒进些许,照在晏清源俊秀的面孔上,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好似个儒生般风调清闲,但归菀知道,一觉醒来,晏清源还是那个晏清源,江南,也不止一个陆归菀。
月光更通透了。
翌日,归菀先起,服侍他穿戴,晏清源也没拒绝,眼睫一垂,看着她那双素手利索又温柔地在眼皮子底下伺候自己,忽把她手一捉,促狭笑言
“是当丫鬟的好料。”
归菀并不生气,帮他打理好,才淡淡说
“世子什么都不缺,日后,更是如此。”
晏清源顿时觉得扫兴,睨她一眼,把莹白的下颌捏住,望着那双剪水双瞳,发不起火来,索性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
中途又接到一份西北线报,晏清源看了,面上无异,把个那罗延瞅得满腹狐疑,却见他连李元之也没请来,始终闭口不提,除他一人,再无人相知,不过,却是加快行程,再不含糊了。
因归菀诞下皇子,晏清源对她态度,似比往日宠爱更甚,那罗延收敛许多,这一路,虽依旧忿忿她再一次跑出来长伴晏清源左右,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不提
世子爷如今是皇帝了,陆归菀的事,便牵涉后宫,他已经不好再像以往那样口无遮拦指指戳戳的了。
这么一想,那罗延闷闷不乐,到底是惦记着府库的花冠,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无聊同刘响私议两句,刘响道
“你放心,这个时候,陛下既不会立陆姑娘为后,陆姑娘也不见得愿意回北宫。”
那罗延当然明白立后要害,也清楚时局,嘴角一抽搐
“这个女人,再倔,皇嗣在,她总不能再害陛下了吧。”
两人说的驴头不对马嘴,刘响直笑,那罗延却苦着脸思索起大半年前的那一箭来
“陛下还是不舍得丢手,要不,也不会偏了。”
彼时,那罗延是不在场的,当日情形,早追着刘响问了八百回,刘响也未细说,不过简略一提,毕竟,最重要的是贼人伏诛。
此刻,意味深长开了口
“陛下的确想射死她,只是,当时陆姑娘忽然回头看了陛下一眼,”说起这一眼,刘响记得太深,仿佛归菀那双含情欲说还休的妙目,还亘在眼前,饶他是个外人,也觉不忍,他清楚地看到了晏清源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也就那一下,箭就跟着歪了。
一念定生死。
每念此景,暗道如果陆姑娘没有回头……刘响叹口气,喃喃的,不觉间连称呼都忘了,“也许,世子爷跟陆姑娘就真不该断,出那么多事,如今,皇嗣都有了,陆姑娘就算不肯跟着,怕也不会总想着回南边了。”
那罗延只觉没什么意思,嘟囔说“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在身边,也没什么好,她要是再不一心一意待陛下,哼……”
后头悻悻的,那罗延见晏清源携归菀上马,立刻噤声。
等到晋阳地界,并省骑兵省的文武早麻溜溜地列了两排在候着晏清源,他下车时,接受了众人的参拜,目光在黑压压的人头上一过,微微噙着笑,去了晋阳宫里新辟出的行宫。
将军们到齐,在晏清源和太后穆氏两边入座,听李元之在那高谈阔论疲陈之计
“江北地寒,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且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若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
晏清源极尽耐心,认真聆听,和在座的一样,听出李元之是没有立下大军压过去解决陈霸先的意思,求的是稳,晋阳加上邺城,粗粗一算,可调动大军五十万,这笔账,晏清源早烂熟于心,婢子奉茶,他接过,却搁下了。等李元之说完,鸦雀无声,晏清源也不开口,一手摩挲着茶杯,眼帘微垂,是个雍容沉稳的模样。
他不说话,穆氏瞧去几眼,笑道
“陛下?”
将军们也不表态,气氛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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