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方绝鹤实在是想笑了，他若是再多活几百年也想不到会有如今这样的场景。他这时说不出什么软话，兴许他求求傅观止是好使的呢？方绝鹤舔了舔唇边的雨水，笑着道：“你们赌上峒云村，只为活一个死透了的尸体？沈应离……那根本就是个孬种，都死这么久了，你还不肯放过他。傅寻，你傻了吧。”

傅观止：“你不懂。”

方绝鹤觉得好笑，又没有力气大笑出声，肩膀颤了两下，挑眉看了看傅观止：“你既然愿意做沈应离的走狗，不若我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他酝酿了一下，“其实吧，我就是沈应离。”

傅观止毫无反应地，淡淡地看着方绝鹤，不一会儿，同他一起笑了，低低地道：“我是明离君。”

方绝鹤笑不出来了，他觉得傅观止这人虽然很臭屁，很阉，很闷，但他一点也不适合开玩笑。二人眼神交互了一番，傅观止眼中已褪去了多余的情绪，先垂了眸，不再言语。

方绝鹤也偏过头，喃喃道：“我不说，无人知；说了，无人信，也没什么办法啦。”他若是放手一搏，也要先运功冲破这身体的几个关口，早一些他还许能剩口气，此时叫他再同二人缠斗，已是不可能了。

方绝鹤叹了口气，缓缓将头仰着，半睁着眼看傅观止：“你真的懂他，知他？你可知，他若能活，也不会要这般来活。”末了，又道：“傅寻，别做傻事。”

何廖看二人私语，有些拿不准傅观止究竟是何种想法，他也再等不得，轻飘飘地道：“舍不得杀，便让他活着，生夺吧。”生夺比之死夺，更为可怖，被夺舍之人恐要尝身魂分离之苦。

何廖抬头看了看天，又向峒云村方向看去，终于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手一动，将玉镯搁置在了阵眼处。可接着他动作一慢，思虑片刻，想到傅观止一路上对他抱有不少敌意，又将玉镯换成了一片片破布，随手将那镯子扔了出去。他做完后，对傅观止道：“躲开！”

傅观止定了一定，深深看了方绝鹤一眼，一手托住他后脑，将他轻轻放倒，闪身离开了。

何廖将祝甘身上的线收了，看他一身血迹斑斑的，摇了摇头，用脚踢了踢他，蹲身摆正祝甘耷拉着的脑袋，笑说：“师兄，看呐，待沈应离出来，我定要他将师父唤活，再一点一点的折磨你们。”

方绝鹤闭上了眼，他身上无一处不在痛，这阵雨将他身上血痕冲刷得干净，只能从衣上血迹看出他受了多么重的伤。

这阵法本就召不来沈应离，地宫百年，他想尽一切办法出去，也感到过外界召唤，却也半步踏不出。待那肉身腐烂败坏，他死死吊着一口气，寄身青苔之上，才苟延残喘的，如蛆附骨般活于世。

他究竟为何不愿意就那样死去呢？

方绝鹤感到一股凉意从他心房蔓延而出，侵入五脏，深入骨髓，让他如坠冰窟。他将眼睛眯成一道缝，模模糊糊地看四周——雨水伴着惊雷，一道一道地劈向四处高松，将这里一下一下照亮，阵眼处淌出的雨水混成了血水，成股地聚在他身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死不了。

方绝鹤觉得自己窝囊到了极点，活了百年仍未活明白。他后半生的命，已不是单纯是他自己的，是沈段陵给的，是沈家全部人给的，他就那么不争气的……

方绝鹤就开始乱想了，他躺地上又冷又无趣，实在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事儿。沈应离何以让自己狼狈程至此呢？纵是以他在观中所学来应敌，也不会这样挫败，受这样重的伤。究竟是他不行，还是不想。

人间百年已过，他还要活在百年前，被铺天盖地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仇恨牵着走吗？可若他放下一切，沈家冤屈又有谁来洗刷？

方绝鹤吐了口流进嘴里的雨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怨气十足地道：“何廖！你个王八蛋，老阴阳人，我日你的坟！”

他骂着骂着，乱跳的心慢慢缓了下来，头脑也冷静到了极点，方绝鹤仰躺着，想起了少年时在沈墙下与沈应容一同受罚时唱的四时调——沈家风雅，老祖宗留下了曲子供子孙咏唱，只不过沈应容编了词。

他唱歌是不太好听的，可今天突然间就想唱了。

何廖与祝甘均被这场雨淋了个透，反观傅观止，除去他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外，实在是太从容了。傅观止身上避水衣连雨也一并避了，他好像正陷入什么重大抉择，颇还有些犹豫不决。

何廖指尖不听地点着，出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傅观止没有回答。方绝鹤那边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来，何廖颜色大好，又道：“他一直是这样粗鄙的吗？”

傅观止终于回了：“不是。”说完扭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何廖，直盯得他不自在，便被迫又发问：“你是何意？”

傅观止道：“你恨他们？”

不用傅观止多说，何廖也知这个“他们”所指，他回：“恨不恨的，已不那么重要了。”

傅观止若有所思：“你可有在雨夜中来寻过我们？”

何廖冷哼一声：“杜景之自有他的打算，我虽与他同道而行，却根本同他道不同，我二人皆心知肚明，何必先毁了这份默契呢？”

傅观止默然，垂下眼睑，站了一会儿，忽地道：“我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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