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2）

阴气泛滥，浪涛滔天，雾瘴降得更重了，掩了众人身上的阳真之气，赐下入髓入脊的阴冷，成了逆转不了的局势。瘴气压山填江，游乎山川之间，似一只庞然大物在那山与天相接之处翻了身，光影瞬息变幻，引去不少目光。

香香正在晁软玉袖中钻着，与她的手打架，忽的被抱着放到了地上，香香不解地抬起头。八景啸声传入晁软玉耳中，她匆忙撩开帐向外走去。

帐外众人却都纷纷昂着头看向山巅，天尽头冉冉升起一轮月，清莹的光融在雾瘴中，滤出一层森寒阴冷，像为亡者亮起的引路光。

这月夜的静谧被一处慌乱骤然打破。

八景长啸一声，这声震耳欲聋，晁软玉眼中夹着厉色，人还没走出几步，百米外的帐被八景震出的真气掀了起来。诸位被这声骇了一跳，投去目光，晁师游从帐下跃出，横刀在身后，揽过三名在外看守的弟子，他衣上溅了血，使力推出几个弟子，恨不得补上两脚，咬紧牙关：“他、妈、的，看什么热闹，跑啊！”

晁师游声音甫落下，八景便又啸了一声，天边那团挂着的雾瘴终于失了分寸，一涌而下，狠狠砸向群山，砸向这困兽，砸得妄念江不堪重负，喷薄爆发出了一股股血泉。

东营初至的众人均看傻了眼，还没能看清晁师游动作，瞥见帐内余下十几名弟子像失心疯般一个接一个地冲向了江水，身上血淋淋的，便是平时里腿脚不利索的，也跑得极为干脆，似这江于他们来说有着什么独特的吸引力一般。

那样冲破了围堵，一个接一个地落了水，任谁也拦不住，皆再没出来过，人们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尽是茫然。晁师游已是怒了，立刀在侧，抹了把脸上的血，扯了嗓：“跑啊！”

那两字落进了人耳中，还没传到心里，余音却先进了山隙间，杜家遣去走穴的修士手中提着灯，照亮了两排刻了符篆的山壁，丛生的藤紧紧把着石，看不清究竟刻了什么，再向深处去便要真正进了嵇山，众人决定调头回了。

山穴隐隐晃了一晃，灯忽明忽亮一阵，众修士便打了几道火符，说：“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听到声响？”

在前的几人后退几步，用剑劈着枯藤，将火符举去照着，沉着地：“莫要胡乱猜测，走了。”

众修士齐齐向后转身，准备撤去，队伍最末尾的那个打不着火符，连着甩了两下，终于换来一束光。他另一只手摁住自己佩剑，跟着众人向外走，只觉身后有人在同他抢夺佩剑，还以为是玩闹，斥了一声：“莫再动！”

刚说完，后背一阵发凉，两眼瞪得浑圆，看着前方一人不少的队伍，吞咽了一口唾沫，没回头看，两肩分别搭上两只白骨森森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活活撕开，血喷射在山壁上，枯藤被温血浇灌，隐隐有活来之势，登时便全乱了。

皓月冷千山，群山在飙出的血色中涤荡出泠泠清绝，清绝之下是一双双明亮的眸，眸中是闪烁着的恐惧与迷茫，这如星众目紧锁妄念江中缓缓显现而出的一张人面。

杜清之负剑而立，站在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心。杜景之开了弓，以箭羽削减高于前浪的后浪，他被雾瘴扯了一层纱笼罩着，周身溢出的冰凉却不亚于这样的夜。

杜清之缓缓推剑出鞘，谛钦展露出一角，正对崖下的杜家营帐。杜如初在杜西关身边，呆呆地看着妄念江，兄弟二人分形连气，相挈相依，与他这辈少时一般，几十年前了。

谛钦出鞘，杜清之握在手中，缓缓举起，剑尖指向江心越升越高的精怪，那东西从江中缓缓升起，撑在水面上，足足占据了小半条江，是由血肉断肢连起的庞大身躯，远看便就是个血肉模糊的巨球。精怪整个显出，却让人找不到面门，方才在水面初露时只有一张面孔，这时露出大半个身子，竟每处都有一副面孔，同时，从那身体里伸出了无数双手，无数的面孔均向岸边看着，无数双手在江上动作，极快地向他们冲过来。

“二哥！”

杜景之搭上三支箭，他一直等这居于人上的杜家家主发号施令，杜清之却从未开口。他只在崖上看着余下世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修士们无路可退的可怜样儿，有些都已开始逃向嵇山，他只是看着这情状。

杜景之连发三箭，等不到杜清之回答，又搭了一支，握着天堑，慢慢转过身，那箭尖淬着他毕生的恨意，于雾瘴里燃成仇恨的火，窜进杜景之血脉，烧得他浑浑噩噩，四肢麻木僵硬，就要松了手去。

——“布阵！”

杜清之高高举起谛钦，睥睨着杜景之，谛钦天生便是君子之剑，在雾瘴中闪出耀目的光，盖过了惨淡清绝，朱光照彻这片厚土，一如他杜家之地位。杜清之成竹在胸地笑，那身红袍可比炎炎之日，他掷地有声地道：“布阵！”

崖石无尽地向外淌血，滴答在地，流成了一条小血河。

方绝鹤放飞了旋宫，这时逆着群人向反方向而去，他眼中是那长了无数张脸的“聚宝盆”，边走边拦着向嵇山跑去的弟子们：“回来！都回来！莫向里去！”

傅观止紧紧随着他，方绝鹤恐他走散，任他死死扯着自己的袖，他眼疾手快拽住两个小少年，一看正是蓬门棋台捣药的那几个，向身前一掷，怒道：“回去！往嵇山里跑，找死呢？”

两个少年被恐惧冲昏了头，跌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方绝鹤，方绝鹤再道：“回去找你们门主，死不了的！”说完再向另一边看，杜家修士们捏了阵决，死死守着岸，余下掌事者也聚在了一起，还没丢了分寸，算得上镇定。

姜雁北回了姜家营地，这时也不知去向了哪里，嵇山变了天，方绝鹤清楚得很！嵇山变了天，这儿可不是只有江里的东西，还有山中雾瘴里无穷无尽的凄骨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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