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2)
方绝鹤捏着那块小石出了帐。昨夜里起过风,云涛烟浪反复翻腾过了,现在徒留一片狼籍。蓊郁的雾气是从山中喷薄而出的,弥漫在他脚边,既压住了他的步伐,又浸没了群山岑寂,百般无聊之际,甚至滚动着溜向更远,就牵着方绝鹤的目光一并投去千里之外。</p>
傅观止悄无声息地出来,站在方绝鹤身后,皱眉看了看外面的雾。方绝鹤听见了声响,想傅观止是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的,便把小石递给了他。</p>
傅观止握住了小石,方绝鹤还没撒手,两人于无声中暗暗较力了一番,傅观止显然更胜一筹,方绝鹤甘拜下风。</p>
傅观止握住小石,并不理解方绝鹤用意,只觉小石凉手,紧紧收在手心,度了一道力,想让这石头变得暖和点儿。他刚动手,预料到不妙,心一沉,手心里只剩了一把灰。</p>
方绝鹤看着远处出神,未有留意到傅观止变了的脸色。这人已经乱了阵脚,看了看手心里的灰烬,又怯怯地看了看方绝鹤神情,反复看了很久,选择藏起了这堆灰,眉间郁色愈来愈深,又怕被觉察,故作轻松喜悦道:“甚是有趣。”</p>
方绝鹤笑着,没有回头:“喜欢就好。”</p>
他看不清云雾下的苍苍山影,只窥见山巅乍现的明光,几束光弯弯曲曲垂进嵇山深处,有些诱人深入的意思。</p>
他复低下头,眼前走过两个红衣修士,宋二本在他二人身后,奈何步子更快,带着天堑越过那二人,急匆匆地在方绝鹤面前晃过去了。</p>
宋二将天堑送去给了杜西关,杜如初正与他辩着“剑凌于人,人凌于剑”的题,杜西关接过天堑,听宋二说了一句话,思路忽的断了。</p>
杜西关抬头看了一眼宋二,觉得他今日有些慌张,往常该都是一副沉着寡言的样子。</p>
杜如初拉扯着杜西关衣袖,乜斜着看了一眼宋二。杜西关温和地笑着,偏过头轻声问道:“七叔可有说些什么?”</p>
宋二慢慢垂眸,他佝偻着身子,那姿态像在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致歉,随后他的声音就低进了大地,沉沉道:“我们需向山中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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峦嶂交叠相倚,嵇山峰高岭奇,有雾之时,显得天地相倒,云天低垂在下,风缭烟绕的大地在上,山中两人就是云端行者。杜清之落脚在山路之中,杜景之一路随他走,他们将妄念江甩出很远,这里的路开阔,杜清之没有再向前的意思了。</p>
这不是去往水源的路,这是通向炼渊的路。</p>
杜景之负手而立,他平静地看着杜清之,眼中无波无澜,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杜清之两手高举,他左手握一下,握的是满天流云,右手再握,握的是群山雾霭,这都是飘渺虚无的东西,他却像能紧紧握在手一样。</p>
杜清之面露痴色,他抓个没完没了,把杜景之晾在一旁,缓缓道:“辋川,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小五卧病的一次,他夜里说胡话,说想吃酱鱼,大冬天里哪里找得到伏天的酱。那时你还疯疯癫癫的,偏闹着要在雪夜出门,他们不给你开门,你从狗洞里钻出去,冒着风雪走了很远……”</p>
杜清之仰头,“你是个痴的,认定了的好便永远认下去了,然后掏心掏肺的付出。你念大哥的旧情,一念就是十几年,可你不能辜负了二哥啊……”</p>
“大哥对我好,我理应如此。”杜景之冷淡开口。</p>
杜清之慢慢转过身,他面带讥讽,那是故作出的表情,说不出的别扭,他高声问:“二哥对你便不好吗?你们都记杜严之的好,他对你们是好,又有谁记得他对我的不好呢?因为那没落到你们头上,你们一个个的都作壁上观!”他语速变得快,可字句清晰,“我哪点不如他呢?论资质,论天赋,论手段,我哪里不如他?我只是比他晚些降世,这是我的错吗?你们为何就要认定他杜严之是世间无双之人呢?我想要的是你们的一点肯定!我做出的让步还不够多吗,我连最爱的女人都让给他了!辋川啊!”</p>
杜景之冰封起的面容有了变化,讶色与震惊一并涌上,占据了他全脸。杜清之话声越来越大,面色都红了起来,他眼里隐隐有水光:“可他呢?他对云娘好吗?若真的好,云娘又怎会死在邪祟手里?他其实是个天生薄情冷血的人!他为何对你好,那是他内疚,是他作恶太多,是他心里不安!”</p>
“杜清之!”杜景之猛地向前一步,他撞开了迷离的雾,话声也跟着穿透这虚幻,刺进杜清之的心:“你宁愿相信阮仪那等外人谗言,也不愿信大哥一句话,大嫂的死也是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之处,你偏偏不信!你信了些什么呢?你信阮仪一心向杜家,你信他光明磊落,那为何他不在我握令夺权时站出扶你一把,他为何不早些点醒你我,而是要在这时,让你我争个你死我活?”</p>
杜清之仰天大笑,他带着那身红袍枕进了风里,他还是清清醒醒的,身子却歪歪斜斜的,“辋川啊,你我已深陷其中,谁也出不来啊。若没他阮仪的指点,你敢站在这里,敢与我这样说话吗?你也是信了他的话,越走越远,可你后来觉得自己错了,想半路折返,你走不回来了!晚了!你总是自比为天,你真的是吗,你只是总仰头望天,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也在里面,其实你还差的远。阮仪,他才是真正的天啊!”</p>
杜景之失了声,他两唇抿成一条线,朝着看不清切的身前缓缓抬手,他想阻拦这一切。可抬到一半,他听到了鼓来的风声,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无力,手掌又蜷缩成拳,慢慢放下了。</p>
杜清之看着他,闭上眼,向群山之心指去,喃喃道:“阮仪,才是真正的天。你看看,你看看吧。”</p>
杜景之慢慢看向一边,奇岩怪石坐落如千家万户,横生的石块就是纷纷向外伸出的手,迈开的腿,想要逃离似的。嵇山少有的的苍翠也全然成了烂柯臭泥,在这无声息的冬,他们脚下是云海,头顶是灰蒙蒙的大地。</p>
可突然间,一道劲风席卷而来,这风腾腾切来,破雾开云,所过之处留了满地惊悸。杜景之猛地抬手护住面门,只觉热得不寻常,不该是此季该有的温度。</p>
他腿脚不自觉地发软,错愕地放下手,待再看去时,十指指尖都凉了个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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