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1/2）

高崖边上的铁杉扁柏拦腰断落，一片片地落下地，人潮涌动起来。方绝鹤推开身边人，堪堪稳住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紧抓着的并非傅观止衣袖，而是慌乱中不知扯落了谁的衣帛。这里太过拥挤，傅观止与他分散了。

方绝鹤恍惚了一瞬，怎么都看不到傅观止的身影，心已凉下去半截。他定定地握剑抬头，仰望着群峰，看着最高处的不毛之地。他脑中一片空白，两肩被撞得乱晃，在人群中左右摇摆，像极了飘飞的蓬草。

脚下的路肌理纵横，犹如鱼鳞盘结，被刀削得翻开，泛起红光，隐隐可见最底处流淌着的火海。

众世家皆仅在书卷中览过嵇山炼渊，从未像现在这般亲身一历。山体动荡幅度小了，众人站稳后互相搀扶着，每个人均寒着面色，说着同一句话：“是炼渊，炼渊回流了！”

话音未落，第二阵动荡马上再起。千沟万壑同时溅出火星，赤红之光若断若续，在缝隙里萦回。施广厦稳住了施家人，他脸上露出了诧色，抬头高声唤：“怎会这般，撰魂残片何在，杜景之何在！为何试剑却不告知一声！”

一声问出，人们马上看向杜家修士，唯有撰魂可牵动炼渊，莫非杜家真的去试了残片，且还试成了？

可那些修士们哪里知晓残片所在，杜景之早早就进了山，什么话也没留下。他们面面相觑，冷汗直流，纷纷摇着头。

这次的震荡更剧烈，众人只得在地上蹒跚地前进，还要避着高处落下的碎石断木。大多营帐早破碎四散，有的卷入了江，把那拢岸的船舶挤开了，挤远了，飘进白雾中看不见了。

应如是随着动荡站了起来，帐子塌了一角，皱巴巴地委在地。他被拥着向外走，身边还围了几个修士，应如是瞟了一眼几人所佩的法器，找到了一个带剑的，就笑着向远处看了看。

他两手被束着，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越过这片山啊，我就能看到长河落日了。”

“越过这里，我们得向里走！”

人群中有杜家修士高声喧哗了，他高高举起双手，显出一身红袍，大胆提议道：“诸位听我说，是撰魂牵动了炼渊，我们得向里去！撰魂残片一半在我杜家，另一半就在炼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世家齐聚嵇山，除去了两只精怪，找到了黄白之液的源头，若能再寻到撰魂，把断剑残片合二为一……

“是了！这正是我们来此的目的！百年动荡若能终于这日，不远万里，在所不辞！”

人群中呼声高涨，一声压过一声。

不对！不对……

只有方绝鹤却还怔着，他眼神一动，甩了甩剑。杜景之手中的撰魂残片是假的，他怎么可能牵动炼渊？再一步而言，撰魂认了他为主，能让撰魂残片活起来的必定是沈应离，可他还在这儿站着呢！

事发突然，他还没能参透始末，就被一路牵着走。

怎么回事……究竟是谁？

方绝鹤哈了两口气出去，他站定久久，看着身边人的神色慢慢从将信将疑变成深信不疑，一个接一个向前走去，把他甩在了最末。方绝鹤两只脚正要麻木地跟上，心口又是一阵痛。

这次痛得他神魂跌宕，来不及反应，已是滑跪在地。方绝鹤浑身被汗浸透，他两手挖进了土地，头与膝相连，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身边不时有人路过，步子很急，无人觉察他的痛苦。

方绝鹤双眼无神，他一点点地握上旋宫，他知这痛楚因何而来。

这是撰魂在悲鸣，有人在用撰魂唤他，在引他前去。

方绝鹤撑剑起身，他怔愣了片刻，等痛觉渐消，汗落得差不多后，抬脚走向了另一条路。

·

杜西关跟着宋二走，山势越来越高，越来越险，一眼望下只能见得半山处的雾海。方才一阵大震荡，两人放慢了脚步，杜西关骤然开口：“是山动了！”

宋二淡淡看他一眼，答：“是阮先生在试剑。”

杜西关抱着天堑，吃惊地看向宋二，他不掩自己的诧异，却没能再得到他的第二句话。杜西关就这样静了下来，步子变得更慢，云雾上涨，他不知前路究竟是路转峰回还是死路一条，看着宋二的背影，突然就不想走下去。

阒寂的山路连接诸峰。

杜景之被面前景象震撼，他的玄袍被风一卷而去，掀入了山底。苍山一瞬煮成火海，那就是群山之心的炼渊，是集世间大恶之地。曾经镇压它的撰魂被沈应离据为己有，乱了世间百年。

“阮仪……”杜景之喃喃出声，他面无血色，他心如死灰，转向杜清之，问道：“他有这般能耐，为何要蹉跎这样久？他究竟想要什么？”

杜清之还看着火海，可他不畏惧也不震惊，炼渊再一次暴涨，声音震耳欲聋，火海彻底吞噬了山边古木残骸。杜清之转过头，“他在等。祸世源头尚在，阮仪在等他自投罗网。”

方绝鹤跌跌撞撞地冲破雾霭，他走在山下，这是条坑洼的路。脚下道路裂出了不少缝隙，里面汩汩流淌着火，剑尖划在缝隙中，挑出浮沉的火星子，火辉跳在白刃上，落了一路的痕迹。

他呼出的气熬成了灰瘴，擦着薄雾飞散而去。

脚下的路又一次震颤个不停，方绝鹤踉跄了两步，等零零星星的碎石不动了，他支剑伫立在原地，冷眼看去，前路有人在等他。

应如是终于夺回了那一身绾衣，早早就等在这里。这时山底的雾不那么重，又没了旁人，两人可以高声说话，畅所欲言。

他向前了一步，还挂着荷包，红色的龙跟着跳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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