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2）

八景重重压下截来的剑锋，白光旋飞而出，泼成一圈飞檐。晁师游立刀，颊上溅的血顺流下来，他耍小聪明，一路边打边向山下而去，竟无人能阻。

杜清之提剑上前，他已十分不耐，晁师游动不得，可杜西关必须死。他上前两步，宋二这时站出，轻轻在后摁住谛钦，隐忍地：“主，念在他是云氏所出，让他活吧！”

杜清之闻言顿了顿，猛地拂开宋二，唾弃道：“不忠的东西，何时轮到你教唆？”

宋二跌了一步，他双手攥拳，慢慢埋下头，两唇嗫嚅，但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天边斜日越落越低，就要落进了火海。晁师游再有能耐，他也逃不出夜中嵇山。

阮仪看着对山之上的纷扰，他狂笑出声，像兄长一样伸指点在方绝鹤眉心，语重心长道：“百年前你不能亲眼见世间大乱，今日在此，也算圆满。”

方绝鹤捧着撰魂，他双眸灰暗，神情呆滞，他知，阮仪也知，这邪剑是噬主的，要以心血供奉。

他斗不过这剑，他上辈子就是因撰魂而亡的，他怕死，很怕死。

方绝鹤无望地咽下到了嘴边的呼号，他这十年来在心中建起那座能触到光的高阁，在这刻瞬间化为乌有。

但，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唤他的名字，就在对山，一声声的“弗争”，响亮而动听。那是他的名字，不是方绝鹤，是沈应离的。

方绝鹤要抬头看去，忽然被阮仪扳过脸来，两人额头相抵，贴得紧紧的，阮仪替他握起撰魂。上面有阮仪自己滴的血，正是那几滴血，炼渊才会暴/动。

“你恨我，你要杀我，没有它不行，你还当自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应离吗？”

阮仪覆上他的手，剑刃割破方绝鹤的手掌，阮仪慢慢收拢，血就越流越多。

“不要让我失望，你我二人本就是世上最孤寂之人，那是你我的命。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方绝鹤微微皱眉，他抗拒地张着手，却只能被阮仪越握越紧。火海慢慢升高，黑云绕天起，人潮涌动不停，脚步杂沓纷乱，但众人皆看着这里。

雾岑氤氲着虎啸，火海旋渊，泉脉源源不断，云扃一并燃成了赤红之色，天色晚了，不再有光。

所有的昏暗都在这里汇聚。

方绝鹤好像回到了地宫百年，他什么也看不到，说话也只给自己听，百年里他哭过喊过笑过，从没有人回应。他腿伤腐烂，味道浓郁，引来了虫蚁，却痛成了习惯，他还是不想活，也还是不敢死。

他苦苦求索，从未有人肯为他解惑。

但他始终……有一束光。

从前触碰不到，现在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方绝鹤看向玉镯，低语：“我……”

阮仪攥紧他手掌，耐心等他后话。

方绝鹤眼神一晃，迟疑地：“我……”

阮仪笑着摇头，捧起他的脸，指引他：“二公子，你在怕什么呢，你终会与撰魂一并成为不朽。你看——”

阮仪指着山下火海，那里千里茫茫成一线，燃成达旦不灭之灯，烈火业障绕山百匝，坠地虹霓裂石割山，宿昔如常，昼夜复始。众人心中也已百病交集，但那是众心所向，他们大声喝辱，千万人一声，骂的是他沈应离。

他百年前躲藏深山熬过自己心魔，与撰魂共生之时，原来人间就是这样子的么……

方绝鹤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

阮仪帮他抬起手，断刃就对准心口，寒芒如雪，在阮仪手中折出阳春的光，“你恨我吗，二公子？”

方绝鹤悟不出个中意味，慢慢移开眸子，他看的是山的另一边。

姜雁北脚边是无情断崖，他把剑甩在地，身子前倾，额上青筋暴起，一声一声喊着“弗争”，声音传得极远，落进方绝鹤耳中，都盖过了炼渊喷薄之声。

八景长啸在空，卷起凄风融霹雳掣电，晁师游从未被这样孤立，他也有些迷茫了，可他没有停下脚步。谛钦杀意摧藏山谷，杜清之挥剑直指，就是奔着杜西关的命去的。

方钟胥握上了自己的剑，他的泪落的悄无声息，抿唇痛哭着。他早觉方绝鹤性情大变，只是没有深想过，没有想到这里来。他要沈应离为方绝鹤偿命！

而他们身后，皆是为平定乱世而来的有志之士，他们不远万里，他们在所不辞。沉浮命途面前，哪怕曾有一刻犹豫不决，他们也皆为人上之人，他们最后的选择不会是错的。

哪怕剑尖指向的是沈应离，是那个千古魔主，可谁都没有后退一步。

原来从始至终，大恶之人只是他自己啊……

“我——”

方绝鹤眸光忽明忽灭，他的心已经被拧得很紧了，这时却感到强有力的一跳。众相在他眼中变得缓慢又单调，如潮骂声充斥脑海，他再也看不到光了，涩声缓缓：“我……想看一看雪。”

——他说：我想看一看雪。

这不该是沈应离说出的话，太过干净了。

阮仪倍觉不悦，动作一顿，他凝神，好像觉察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是雪听到了。

万累火海顷刻间遍翻，由远及近，千叠火浪前后相逐，一层高过一层！

天际愁云簇拥，群山还是巍然，火海还是壮阔，一只黑鸦凌空虚俯，而后义无反顾，踏上纵复横的血海。

归离拨开火海沧浪，星辰北拱，众斗朝一，云端炸开新色，真的落下了雪来。阮仪浑身一凛，他手还握着方绝鹤的，忽然抬起头。

那剑尖割裂穹顶，非要撕出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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