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1/2）
夜色撞了满怀，阒寂的神殿四周伺伏着豺狼鬼魅，一如那个未知却又即将来临的白天。</p>
方绝鹤以身为壁，死死撑着傅观止，两人交颈而跪，紧紧依偎。他们害怕迷失在这场无边的黑暗中，却又舍不得点起光，最怕风吹草动会惊醒这场好梦。</p>
那开始一点点的心意相通，逐渐踩着百年劫灰，碾碎尘嚣缰锁，攀附上收缩着的饱涨之心，一举占断闲情。</p>
从此满满当当的，就只剩彼此。</p>
还怕他什么相思不度，怕什么造化作负。</p>
他们情愿挨过漫长的夜，从慑人的漆黑厮守到天光乍破，从摇摆未定跪至悠然神往。</p>
这里是天地为鉴的高殿。</p>
外面依然是那片血淋淋的天。</p>
天微微亮，第一束光落在阮仪的腕上，他是沈段陵的皮相，姿容自是不凡，但有些厌这道光。那光愈亮，他愈不喜，扯来了红袍掩住手臂，抬眸看了看宋二。</p>
“唐儿识得字了？”</p>
宋二向前倾身，“识了，现在认得自己的名儿了。”</p>
两人尚在舟中，还未出了妄念江。昨夜雪停得及时，一早就放出光来了。</p>
阮仪拂过衣袍，像拨弦般在上轮过五指，“他是命不好。”</p>
宋二点了点头，想到那虎头虎脑的小人儿，心里一暖，“是先生心善。唐儿被我拾来时就是个痴的，先生却不曾嫌，还劝我把他留下了。”</p>
阮仪摆摆手，慢慢沉下了心，想起了什么往事，缓缓言：“让麑翁给他添些个衣裳，天下将乱，你这一回便不要再出汴华了。”</p>
麑翁是杜清之的乳名，阮仪与他二人本就是师徒一场，这样叫来也显得亲近。</p>
宋二应过，两手攥着衣，复低下了头。</p>
阮仪可洞察人心，他百年间什么都遭过，也什么都看得清楚。但他同情宋二，此人与他颇有些境遇相同，“辋川不曾悔过，我实在心寒，他在自己的路上走出太远，回不来了。”</p>
宋二不敢多嘴。只他是杜严之身边旧人，一直随了暗堂令，这才跟起了杜景之，也看他一路走来，最后落得这样下场，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但杜西关乃是他心中的小主子，如此家变，他不敢违阮仪的意，可也是难过的。</p>
阮仪翻过手，“我曾经也有那样一群孩子，我把他们养大，再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送走，他们老啦，病啦，死了。可我还活着，我活到了现在，还要活更久。”他手掌虚握，“乱世皆因变故而生，是那不停的更迭、人们的眼高于顶、前赴后继的争夺、是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来来往往……是它们带来的。而我从未改初衷，我苦等了百年，我要亲眼看着盛世延续下去。沈应离，就是最大的阻碍。”</p>
第一缕光洒到神殿里，落在方绝鹤身上，把他从云端拽回人间。傅观止身上纹路已退得干净，方绝鹤撩了一把他的发，看了看那片后颈，再向下又寻着莲花刺青，从中看出了明净之意，任谁也想不出这莲能迸发出昨日那般的狰狞。</p>
傅观止就被他指尖划得生痒，呵了一口气，悠悠转醒。</p>
两人身子都僵，一时谁也站不起身。傅观止眼中复了澄澈，愣了许久，他们对视无言，也不敢再触碰。好像昨夜是镜花水月一梦黄粱，又好像有案可稽历历在目，但都无从诉说。</p>
傅观止恍惚片刻，两个人一言不发，似乎还很陌生。他是怯了，皱起眉头，慢慢挣着身子站起来，就抱着方绝鹤，把他高高举起。</p>
傅观止把方绝鹤举到神像的脚上，让他老老实实坐着，站在他两腿间，抬手替他揉着膝，垂下头，哑声：“你不要跪。”</p>
方绝鹤却始终笑着看他，嘴角还青着一块，笑得不大好看，他仰头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够上他前襟，拉向自己，腿顺势环住傅观止腰身，嘴里嚼着字：“跪傅郎，是要的。”</p>
傅观止一顿，缓缓抬眸，有些期许，更多的是惶恐，他四处环顾一下，没有看到第三人，好像明白，又不太明白方绝鹤口中“傅郎”是何意，沙哑问着：“我……？”</p>
方绝鹤斜着身子，吐息在傅观止唇齿间，眸子微眯，狠狠看他，“这儿还有谁呢？”</p>
傅观止单手扣住方绝鹤的腕子，紧紧握着，就是据为己有的力度。两人也在对视，傅观止再三开口，再三沉默，终于缓缓：“我以为，是场梦。”</p>
“何必梦我，我就在眼前。”方绝鹤在他唇上吹了一道风，风中夹着妖气，他盛情相邀，“你来试试。”</p>
傅观止看着方绝鹤唇角上的伤，浑身都热了起来，有道声音就在耳边回响：我咬的。</p>
他怯了场，竭了力，一声也发不出，都憋红了眼眶，可手握得更紧。垂下头，心里想：“沈应离，你杀我。”</p>
嘴上问：“我可以吗？”</p>
方绝鹤笑得打颤，低头看了一眼傅观止发白的指节，看一眼苍白的脸，好像这人接下来是生是死就要等他这声回应。方绝鹤舍不得作弄他，实话实说：“你可以，你太可以了，只有你可以，你最可以。”</p>
方绝鹤松开他前襟，向前微微探身，等傅观止一点点地靠近，两人额头相抵，傅观止钳住他腰身，两颗心贴在一起，就都闭上了眼睛。傅观止热得冒汗，不想让他发觉，轻轻唤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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