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2)
沈应离记不得谁曾向他允诺。</p>
他一生所有的大悲大喜都停留在回城的那一夜,而后两眼一闭,向后一倒,再感知不到人间。</p>
一年又一年过去,沈府雕梁画栋变得破败,彩漆斑驳,夜近后偶有鬼影,偶有猫闹,添了阴森之气,生出了邪相,连大盗都不再踏入,偷也偷不出什么好东西了。</p>
都城仍繁华,楼宇之上张灯结彩,丽姬唱腔婉转,金泥凤和红海棠满了贡车,周遭群人兴致高涨,沉溺其中。不知又在为哪位大人献寿。</p>
城门一闭,方圆十里断了光,楼宇黑影密矗,抹煞廊檐高翘着的清绝风骨,把它永远困在城中,任它多么努力昂首,也再逃不出。</p>
喧天丝竹之声飘向远方,它带着欢庆鼓舞,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不怀好意地落进沈应离耳中。</p>
远看近看,那都是个死人。</p>
“尸体”的两只手几乎与泥土长在一起,一身华贵衣袍褪成了淡色,皱得厉害,又经了风吹雨打,日晒雪披,他一头长发结成乱麻,生出了恶虫。</p>
沈应离侧着身子,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外,可幸的是整张脸没有进土,还能留一口气喘。</p>
他静寂太久的耳中忽然传进了奏乐声,眼皮开始颤,脑中惊雷炸个不停。一只狂兽就在心口处撕咬,造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与那兽决一死战,可两手上好像压着重物,抬也抬不起。</p>
“哈……”</p>
他试着开口唤身边仆从,嗓子就又像被人掐着,只能发出低哑的单音。舌头也不好使,嘴中实在恶臭——鼻子更不灵,是刚闻到的,不然早便吐了。</p>
沈应离试着瞪眼再瞪眼,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入目的是荒草土丘,看不到远处,但这儿的确连个人影都没有。</p>
他阖眸,过了很久,再睁开,眼前景致不改,这儿不是地府。</p>
他还活着。</p>
沈应离脑中乍起这一念。他马上来了劲,急促呼吸着,两腿一蹬,双手使劲拔,就牵动泥土,又向里深陷去了些。</p>
沈应离:“……”</p>
一番用力成了徒劳,他头晕眼花,腹中空荡,方才找回了四肢,那饥饿感来的更加强烈,腹中酸涩翻涌,浑身灼烧,泪眼汪汪。一时求生欲暴涨,沈应离两手向外伸,抓住一根粗藤,一点点引着身子爬出坑。</p>
他还活着。</p>
沈应离摸到了湿漉的泥土,他也口渴,才出了那浅坑,没有更多力气翻身起来。他仰面朝天,眨了眨眼,觉得眼皮听话了,开始向外喊些声音。</p>
“哈!”、“嚯!”、“噗——”</p>
沈应离扯着嗓子向旁边吼,尽管正对着他嘴的是根草,可他就折磨人家,笑得傻里傻气,嘴里还一直出着怪声,边笑边吼。</p>
他还活着!</p>
沈应离狂笑,可惜发不出一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哈”像极了沈应容练拳法时的敷衍。他不停地翻身,变成一条离水的鱼,在地上翻来覆去,从这头滚到那头,沾了一身脏。</p>
他没有分寸,玩疯了,撑着上半身从泥里站了起来,却不记得如何走路,向前猛扑而出,顺着小山坡一路滚下去。</p>
他摔得头破血流,他笑得那样开心。</p>
沈应离手脚并用,一头糟发都缠到了腿上,他样貌与山中野兽无异,还要在那片荒山横冲直撞,才滚出了十尺远,心口就顿顿地难受起来。</p>
沈应离倏地跪倒,干呕口中泥沙,手心手背皆是血痂,甲间积满了脏垢,他重重捶地,泥星与血飞溅,他歇斯底里,突然间笑不出了。</p>
沈应离喘着粗气偏头向身后看,急切找寻,就在浅坑旁,看到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p>
撰魂与他有些缘分,同样一半深埋土中,露出的剑身覆满尘灰,乍一看,不过是块废铜烂铁。</p>
沈应离在看它,它也在看沈应离。</p>
它说:你死了。</p>
他的确死了。陶息一剑穿了他的心,血都流尽了,怎么可能还活着?</p>
沈应离如梦初醒,下一口气就卡在喉咙里,再也提不上来,闷闷地发出了呜咽声。</p>
他捂住胸口,背对撰魂,逃离似的慢慢爬远,可离得越远心口就越痛,邪剑伸出了看不到的魔爪,牵扯住他腿脚,迫使他回身。</p>
这狗娘养的邪门的剑!</p>
沈应离神情凶煞,发狂般跑向撰魂,把它从泥地拔出,两手抡起,奋力抛出视线之外,就扔到坡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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