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逢生(1/2)
浮榕窟的火烧了近月,被一场雨浇灭了。
汴华也掩映在雨幕中, 行道上云烟绵联, 这雨是忽然就下了起来, 几个孩童结伴逃窜,咯咯笑个不停,头上都顶着纸鸢,脚边飞溅水花。
雨越下越急,这大概是暮春最后一场雨, 多作离别情。
“后来呢?”
姜穆明乘着画舫, 沿朝云门进到汴华, 嗅到和着新雨的清香, 撩开了竹帘,从窗栊向外望。
姜雁北吃到了雨丝,趁岸边清风吹拂, 探出身子,随手折了枝柳,“说时迟那时快, 杜西关这小子, 登山仰手,盘旋拉弓,那一箭放了,是狂风大作, 天地无光, 掀翻千军万马, 直取杜清之人头。”
姜穆明琢磨了一下,琢磨出不对味儿,“哥,错了吧,不是这样的啊……”
姜雁北头也不抬,把柳条撸秃了,在手里抖了抖:“就是这样的。”
姜穆明“嘶”了一声,摸摸脑门,压低嗓音道:“不是说,杜如初都活着回来了吗?”
“这你就不明白了。”姜雁北高深一笑,翘起个腿,挽了下袖口:“当初在嵇山,那宋二害了杜景之,还心软求过杜清之。说什么就这样放杜西关一命,带回汴华关一辈子。这不是耻辱么?杜西关一直记着呢,他做成山河共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看杜如初和宋二那主仆俩,这辈子都甭想出去了。”
“哦……当时打起来,你又不在,你咋知道?”姜穆明半信半疑。
姜雁北指间夹着柳条,伸手捏了一把雨,实在不满被人质疑,瞅住姜穆明,“你问都问我了,还管我说的是真的假的。”
姜穆明叹了一口气,两臂交叠,向前倾身:“那咱们来这儿干啥?”
姜雁北掀着竹帘,晃动胳膊,放目远眺:“带个人回观里头!”
姜穆明暗暗咋舌,顿时没了兴趣,缩回身子,嘀咕说:“我看你是想找晁姑娘。”
姜雁北骤然收帘,冷不丁夹住了手指头,嚎了一嗓子,柳条应声落进河里。
画舫渐行渐近,汇入水幕洞天。
雨线促密,噼里啪啦敲响瓦沿,一跳一跳地打落在地,杜西关收了伞。
他迈进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磕了个响头,接过杜景之牌位,亲手摆正位置,再叩趴下去,吩咐给身边人:“不必和我讲什么规矩,七叔生母,我把她录进了族谱。”
他出了祠堂,沿着府内小径疾走,伞沿的水甩进池塘碧沼,二尾鱼跃出水面,巧云纹鳞烁着光,杜西关叫住晁师游:“晁三!”
晁师游刚上桥,披了件白鹿皮,衣摆是湿的。俩人历了桩巨变,杜西关回汴华,手头压了不少活,晁师游这在汴华一逗留,本该至少把个月。
恰好前几日里,晁软玉自己找到了府上。她早将杜清之遣去跟随的修士们甩开,一直在汴华候着消息,晁师游这次抽身出来,就是要走一趟送晁软玉回关口。
晁师游没带刀,两手空着,眯眼看他:“看过你七叔了?”
杜西关撑伞迈向他:“送你一程。”
晁师游最受不了送来送去的,撑手在桥边,笑他矫情:“不是不回来了。”
杜西关轻轻一笑,抬伞附和:“也是。”
晁师游看着他眼角的疤,痕迹已经淡了些,可放在这么张俊脸上,还是心里不舒服。晁师游说:“过几天回来,帮你把事了了。”
杜西关走到桥头,一步一缓:“月末前要办庆功宴,得传书我爹旧部,几日内赶出功德簿,人数颇多,不好办。东海肯出力,便要分一杯羹,我乃山河共主,不能被岛上抢了风头。”
晁师游抖掉雨水,沉默一刻:“道士呢?”
杜西关看向蒙蒙烟雨:“观前立碑,颂他功德,圆他心愿。”
晁师游挺直身子,鼻尖滑下水珠,他拍拍两袖,感慨万千:“老子还真没想过能有这样一天,当时扛着你跑,确实没经验,头一次带人跑。”
杜西关站在他身边:“没遇过敌手?”
晁师游哼笑:“我小叔教的,打不过,装死!”
杜西关低声笑了,含着几分云销雨霁的意思,伞身微微倾斜,他望向天边,能看到雨后湛晴的光。
“庆功宴后,集结各家。我将亲手抛剑入炼渊,镇住那血池,先让它安静上个千百年,再联合诸家一起收拾怨气落下的残局。”
晁师游应他一声,侧目去看,忽然想起什么:“你那师父呢?”
杜西关笑着摇头:“我留不住他。”
街巷里,孩童笑喊声大了,纸鸢被抛出了墙,折了翅骨,砰地落到地上。
几个孩子赶忙扒住墙,奈何个头不够,急得直蹬腿。傅观止来的巧,他弯腰拾起纸鸢,这手白皙修长,指腹却因常年握剑留下了老茧,他把纸鸢掷回了墙那边,抬脚便走。
汴华的雨一时半会停不下。
姜雁北踏岸迎向傅观止,引着他登上画舫,两人依栏远望,姜雁北甩开脸上雨水,哑声说:“你表哥,在观里留了些东西。方钟胥不肯来,我想到了你,你替他收着吧。”
傅观止垂手挺立,他披着避水衣,也撑着伞,却比任何一人都淋得透彻,声音是浸在水里的:“他留了什么?”
“有封信。”姜雁北拍栏仰息,眼里嵌着河上灯轮,渐渐模糊了:“你替他收好。”
四殊观也飘着雨。
不过这雨和汴华大不同,汴华的雨透着锦绣气儿,都被花树星锁映衬婆娑了。观里头清静,雨便也下得寂寥,打在竹叶上,晃晃悠悠就滑出去,落在地上也还是那点凉薄本色。
傅观止放了伞,仗剑拨开竹叶,几竿翠竹环着一块巨石,石上刻着大字——道法第一人方绝鹤。
刻得飞扬跋扈,骄横恣肆。
他看了很久,从怀里掏出埙来,放在嘴边呜呜吹响,靠在石上,凭风送声,一动不曾动,落在脸上的雨越来越烫。
姜雁北取来了信,递到傅观止手里,他摊开信纸,上面是方绝鹤潦草勾画下的丹青,好山好水涂得不清不楚,还美其名曰为山川游历图。
他想过自己会死,还要存一点侥幸,想去山河踏歌。
傅观止迷茫昂首,最后跪倒在石前,他额头抵着这石,不知雨怎么还能打进眼里,沉声说:“这不是他,我去找他。”
方绝鹤在这世上走一遭,留下的东西并不多,只能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傅观止带上它,跟这场雨一并离开了观。
时七月,又十五,至阴之日。
杜西关身骑白马,眼覆红绫,一如大赦之典那日,再不见疾苦。他携撰魂登嵇山,将剑封进炼渊,鬼兵也随着血池渐沉,彻底结束了长达百年的动荡。
而以群山做阵的地宫,也仿佛从未存在过。
两段恩仇终了,江湖才刚刚开始。
汴华日渐繁华,引来更多权贵名流,更甚还有外邦来使,将外邦巫术与中原仙术相结合,愣是造了不少戏耍玩意儿出来。
这一举惹来万民对巫术仙术的热望,怨气祛除后,各大仙家也总算得了闲暇,足以偷闲研习功法。
年复一年,历经四个年头,杜西关将光家罪名洗脱,也还了连家清白,才真正做到了“中原引海”。
这一天,杜西关兜手稳立高楼,他面向海际无极,放眼浪涛漫溢,有船舶乘风奔驰而来,波动于碧海昊天之间,舷翼展似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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