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玉镯迸溅出的碎片落尽水中，却使得那水褪去了些，方绝鹤也顾不得心疼镯子，右臂忍痛伸进圈中，用力划开一道，侧翻了出去。

刹那间，他双眼涨红，黑水浸着他的衣衫，贴上他的躯体，有如被狂兽啃咬的痛觉蔓延上他全身。

方绝鹤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抬手向一边握去。旋宫剑自水中飞出，落到方绝鹤手心中，黑水淌在剑柄，一霎那，他手心血肉模糊。方绝鹤心中有一番思量，他道法参不透，会的尽是些三脚猫功夫，便是用不得的了；而他这副身体又承载不下沈应离那一身蛮横修为，若是强行破功，便是两败俱伤。再加他体内余毒未清，怕是，唯有剑法可有了。

眼下这等情景，左右无人，他也不用想着什么避人耳目，正端了剑，欲摆出沈家剑法第一式。

盛夏的夜，忽而飘了几片雪。

方绝鹤剑尖便落了一片雪，他身子一僵，忽地周身便如入了冰天雪地，刺骨地寒凉。这股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初地，方绝鹤觉得是李晏婴作怪，而今，便发觉不是了。

皑皑白雪落在了水面，将此地冰封，甚至入地三尺。方绝鹤哪怕真气护体也挨不过这等寒，便支着剑缓缓蹲下了。

长河冰塞，独那几块碎玉没有被裹进冰中。

这次，是雪照亮了夜。

李晏婴的哀嚎在冰下回荡起，飞雪飘在方绝鹤面上，化成了点点水珠，却罕见地没有再化成冰，而是顺着他的面颊流下。

方绝鹤瑟瑟抖着，他眯眼看去，漫天飞雪之间，一道影现出，雪便更大了。这影近了又近，近到好教他看出来者是何模样。

影变成了人。

这人皮相生的极好——眉目深邃，面部棱角分明，身量高，颇与外邦人相似。然他此刻眉目间凝着霜寒，愣是让方绝鹤看出七分寡淡三分倨傲。

他着了一身黑袍，胸口服饰似散开的孔雀翎，腰间坠着一串碧色宝珠。只是面上太过无有气色，虽着了深色衣裳，却与身后白雪融在了一起。

傅观止耳边清脆声响时断时续，他仍似大梦未醒。雪纷纷避开了他的身，他便一直站定不动，垂眸而观，待声音停了，傅观止跟着声音看去，一眼看到了地上碎玉。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轻轻蹲下身，一块块地拾起碎玉，贪婪地死死握在手心。

方绝鹤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他试着撑着剑站起身，却动弹不得。身上积雪仿似千斤重，压的他直不起身。

傅观止这时抬眸，无波无澜地望向方绝鹤。这双眼中竟映着落琼，孤月，冰泉，偏生没有鲜活之感。

方绝鹤不惧地对望回去。江湖中赫赫有名之辈他大多都见过，即便没有，也是见过画像的。此人来路不明，与李晏婴也并非一路，却让方绝鹤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或许是因为一副好皮囊。

这是方绝鹤有生以来头次无话可说，倒也不是一片空白，他早早憋了几句话，诸如“嘿嘿嘿那镯子是我的”之类的，觉得不应景，也说不出口了。

傅观止却垂下眼睑，一步步走来，他走姿僵硬，甚至脚步有些虚浮，方绝鹤觉着他下一刻便能跌倒。

傅观止缓缓停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张开手，冷冷清清地道：“此物我视若珍宝，一朝不甚遗漏，辗转世间。本有意谢过你，如今玉碎，我便不谢了。”

方绝鹤本还被这人皮相所惑，觉得大抵上是个好人，听完这话，不由喟叹人不可貌相。虽说这块玉镯乃是他在地宫中寻见的，若说那时沈应离夺人所好，他无话可说。但百年已过，他妥善保管这般久镯子怎的就莫名其妙移了个主儿？

方绝鹤冷笑了一声，想着这人虽算得上救了自己，但实际上并帮到什么，指不定还是李晏婴唤来的。

方绝鹤唇边显然已挂上五分的嗤笑三分的不屑二分的洒脱。便就着壮胆舔了舔唇，润色了一下嘴皮子，在舌尖酝酿好的一句：“你爷爷我活了几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把镯子还给老子”还没送出，被傅观止忽而瞥来的眼神骇住，卡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咩！”

傅观止不由皱起眉，他歪了歪头，眼中带着疑惑，想必是曲解了方绝鹤那声“咩”，缓缓站起身，睥睨着他，问道：“你，很欢喜，为何？”

方绝鹤：“……”

傅观止话毕，呼了一口气出去。雪终是停了，这股寒也随之衰减。方绝鹤手中血迹斑斑，却已失了痛觉。他微微转了转脖子，又扭了扭脚踝，看着脚下冰河崩裂开来，一道黑影在冰层下似游鱼一般来去匆匆，李晏婴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看来只需待他气力耗尽，再顺势擒拿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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