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坟场(1/2)
冬天的城西坟场,土地冻得结结实实的,城里残存的人们在这种条件下,给自己的同胞挖下了一个又一个葬身的大坑,算是给他们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和温暖。
晚上的城西坟场已经没有人烟了,只剩下埋了一半的、和来不及埋的尸体在外面暴露着,一股尸臭味在空气中蔓延,平时可能会让人作呕,但春城被占领的这些天里,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从哪里开始找?”邱清泉问。
“康子如果在这些尸体里,最早是在27号那天被送来的。”梅里莎说。
“那可麻烦了,说不定他已经被埋了。”邱清泉说。
“就算埋了,也应该是新近两天埋的,最近又是圣诞节,又是新年,鬼子酗酒闹事很频繁,民间的运尸队为了避开他们,劳作的时间并不固定,效率很低。”沈沐芳说,“何况,鬼子在27日抓了康子,未必是在27日杀的,没有埋的可能也是有的。”
“先找外面暴露的。”梅里莎说着,冲进了尸体堆里。
邱清泉和沈沐芳随后也跟了上去。
一个个翻看这些死相千般不一的尸体是很沉重的一件事,胃里就像是坠了铅块,心脏也仿佛是不在了。
这个人是被浇了汽油烧死的,这个人是被刺刀刺死的,这个人被刨了肚子,这个人被砍了四肢,还有女人和儿童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更有被摔死的婴孩那凄惨的样子像一把尖刀刺进梅里莎脑子里。
梅里莎有些头晕恶心,她直起身子,看了眼旁边的人,沈沐芳和邱清泉都在低头查看尸体,速度比她快的多,一会儿工夫就查看了一大片。
“邱清泉?”梅里莎开口唤道。
“怎么?”邱清泉诧异的抬头看她。
“我一直想问问你,”梅里莎在尸臭中艰难的呼吸着,“当初春城那么多士兵,怎么坚守不住呢?就算是打不过,为什么都没坚守到援军到来呢?或者,为什么连撤退都没安排呢?”
邱清泉闻言,沉默了。
梅里莎原本以为他会大骂蒋委员长或者当初驻防的最高指挥官,但是邱清泉什么都没说。
梅里莎有些失望了。
倒是沈沐芳看到了邱清泉的脸色,解释道:“春城失守不能怪教导总队,如果不是他们,春城早就破了,最该死的还是唐生智,明明是个草包,还敢立军令状,春城老百姓落到这地步,他头一个该死。”
“军令状?”梅里莎愕然。
“当时所有人都建议退出春城避开瀛岛,只有唐生智,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要和春城共存亡,立下军令状说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慷慨激昂的让蒋委员长热泪盈眶,”沈沐芳脸色阴冷的吓人,“谁知这位坚定不移的总指挥官在瀛岛围城第二天就连滚带爬的逃走了,为了给自己逃走拖延时间,他甚至没通知守城的军队,只带着近身的队伍连夜乘着私藏的船只走了。”
梅里莎几乎以为自己在听天书。
邱清泉微微转过脸,在阴冷的夜色里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脸:“教导总队得知唐生智逃走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那个时候,撤退的命令传到我手里,没有纸质文书也没有任何计划,只有口传的撤退二字,我们后方的守城军队军心大乱,士兵成批逃走,桂永清要求教导总队坚守阵地,为后方撤退拖延时间。”
说到这里,邱清泉的眼睛已经发红了,他半跪在地上翻看尸体的举动已经停止了,双手扣着泥土,不住颤抖,他继续说:“我们想着唐生智逃走后总会通知援军,谁知他害怕委员长要求他践行军令状,直接躲了起来,春城之事一时之间竟无人知道确切情况。我们在紫金山血战,连伙夫都没后退一步,直到瀛岛火烧紫金山,桂永清才带着残存的部队退走了。”
“但是你没走,”梅里莎轻轻的说,“我们知道你不是懦夫。”
“但我们是罪人。”邱清泉声音嘶哑,梅里莎清晰的看到他低下的头,泥土上溅上了两滴湿漉漉的痕迹,“这里的每一具尸体,我都有责任。”
“那么唐生智呢?”梅里莎问沈沐芳,“你们进入春城的时候,他被处决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被处决,”沈沐芳长出了一口气,道:“蒋氏中府可没有公开处决高官将领的习惯,他应该会被降职或者撤职吧。”
“撤职?”梅里莎失声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是撤职?”
沈沐芳抬头看天一声不吭。邱清泉也撇过头去擦了擦眼睛。
梅里莎无言,她抬头看看眼前的尸山血海,咬着牙道:“有机会一定暗杀了他!”
“会有机会的。”沈沐芳如此说。
“还有瀛岛人,根本不配活下来!”梅里莎道,“我们抓回来的那个鹿岛关在哪里了?”
“关?”沈沐芳诧异的说,“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干什么要养一个瀛岛人?”
“那人呢?”梅里莎赶紧问,“你们放了?”
“你傻了?”沈沐芳白了她一眼。
“我记得你答应过不杀他的······”梅里莎看着沈沐芳那张正经的脸,总有种这人说话算话的错觉。
“我说话当然算话,我答应不杀他,当然不会杀他,”沈沐芳叹了口气,说,“但邱清泉可没答应过他什么,他委实不该以为我能代表所有人。”
“那他人呢?”梅里莎惊悚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会不会给安全区添麻烦?”
沈沐芳指了指他们拖来的板车说:“你以为我们拉来掩埋的是谁的尸体?”
梅里莎愣住了。
“快点找!”邱清泉打断他们闲聊,说:“大家等着吃饭呢!”
“我一直有个疑问,”沈沐芳看着梅里莎说,“那批粮食,真的存在吗?”
梅里莎心里打了个突儿,但她已经经历太多了,因此面上丝毫没有显现出来,淡定的回答沈沐芳的话:“你这么问,是信不过我?是觉得我给拉贝撒了谎?”
“正因为没觉得你撒谎,我才更觉得奇怪。”沈沐芳沉默了片刻,回答,“你不太像公华学社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梅里莎问。
“你活的太肆意了,完全没有目标。”沈沐芳回答,“公华学社的人我见过,每个人都是一副严于律己、目标坚定的样子,你不像他们。”
“我确实不是公华学社的人,”梅里莎叹了口气说,“那批粮食也不是公华学社的存粮。”
“这么说粮食是真的有?”邱清泉问。
“这肯定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梅里莎说。
“那就找吧!”邱清泉说。
沈沐芳还想说什么,邱清泉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说:“我知道你有疑问,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既然梅小姐没做什么对不起家国的事情,为什么就要被翻出所有的秘密?”
沈沐芳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邱清泉:“你可是一名军人!”
“我首先是一个人!”邱清泉说,“别把你们蓝衣社疑神疑鬼的毛病用在自己人身上。”
沈沐芳哑口无言。
梅里莎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沈沐芳连忙冲过去。
邱清泉紧随在他后面。
梅里莎从尸体里翻出来一具少年人的尸首,虽然死的甚久,但严寒的天气让他还未大面积腐烂,青灰色的脸孔上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脑门正中一个血窟窿,惊骇的神情在已经有些变形的脸上依然清晰可见。
“康子!”梅里莎惊呼。
沈沐芳目光如电的扫视了他的尸体,开始出手搜身。
梅里莎定了定神,也开始动手。
“被钝器正面砸中,”邱清泉歪着头,用怪异的口气说:“他本来就不高,可是从伤口来看,攻击他的人,怎么比他还矮啊!”
梅里莎下意识的停住了手,去看康子的伤口。
“看起来是用石头或砖头之类的东西砸的,”邱清泉说,“这个人个子矮,但是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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