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林虎(1/2)
修养数日之后,梅里莎与沈沐芳再次出现在了之前躲藏的犄角旮旯里,这里依然漫布燃烧`弹的火焰,飞机在空中进行最后一次盘旋之后,终于离开了黑烟弥漫的天空。
重庆暂时挺过了这次空`袭。
“突围,离开这片地区。”沈沐芳说。
“不,现在周围一定已经遍布军统的人,突围是出不去的,”梅里莎说,“伪装,混入人群,伺机而动。”
“所以你让我们穿上老百姓的衣服?”沈沐芳心中一动。
“是啊,现在轰炸刚过,周围人都在忙,谁都不认识谁,装成某个绝户家里的幸存者,不是很容易混过去吗?”梅里莎说。
“那我们去哪里?”沈沐芳问。
“离开大街道,往民居那边走。”梅里莎说。
梅里莎和沈沐芳穿着山城老百姓的衣服,梅里莎抱着一把包袱,沈沐芳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镐,就如同周围忙于自救的老百姓一模一样。
他们穿过浓烟弥漫的街区,从一群荷枪实弹的防`空`司令部军人身边跑过,从一群乘坐着汽车的军统便衣前跑过,沿着大街小巷穿行,看到了曾在南京看过千万次的地狱在重庆重现。
商业街道被烧成废墟,无数人死亡,大片大片的房屋被烧毁,这些房屋里几乎没有人幸存下来,还有数不清无家可归的人在空地上凄惨的呼号,同时被炸的还有外国教会及英国、法国等各外国驻华使馆,连挂有纳`粹`党旗的德国大使馆也未能幸免。
更远一些,罗汉寺、长安寺这些千年古刹也被大火吞噬,在刹那间化作了飞灰,昔日金碧辉煌的寺庙化为了一片瓦砾,曾经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上千尊北宋石刻群雕、美轮美奂的五百罗汉都被毁于一旦。
当他们跑过南温泉陈家桥时,沈沐芳骤然停下了脚步。
“你听!”沈沐芳说。
梅里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然后就从大火燃烧的噼噼剥剥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喊声:
“快救我!快救我!我害怕!”
“还有人活着!”沈沐芳喊道,“快救他!”
这是他们跑过这么长的街区,所听到的仅存的呼救声,怎么能听而不闻呢?
眼前是一片山城普普通通的坝子,曾经有着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但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燃烧的废墟。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扒在废墟中的两根木桩之间,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沈沐芳三两步跳进坝子里,梅里莎紧随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小女孩身边,一人一根木桩,合作将木桩从女孩身上搬开,然后沈沐芳将女孩从土堆里抱出来,放在了一片安全的空地上。
沈沐芳帮女孩检查伤势,梅里莎继续在废墟里寻找幸存者。
女孩浑身都是血,也都是灰黑,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一条一条的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沐芳抖开梅里莎扔下的包袱,从里面拿出药品和绷带。
梅里莎在废墟中翻找,在距离女孩不远处的一把垮掉的门框里刨出了一个手臂,连忙深挖出了一个面部血肉模糊的男人,他的口鼻已经被土堵满了,浑身一片漆黑。梅里莎赶紧掏出灰土,拿出伊甸园的水瓶帮他把口鼻清洗干净,然后用力按压他的背部,终于把人救醒了。
“囡囡!娃儿!他娘!”男人一翻身躺倒在地,向废墟爬去。
沈沐芳已经包扎好了女孩,也冲向了废墟。
三人合力终于又刨出了一个女人,是男人的妻妹,伤势也不是很重,这个不重的意思是,没有断手断脚,还能料理自己。
然后,梅里莎在搬开一个断成几节的房梁时,又听到了呼救声,还是一个女孩。
“二妹!二妹!”男人惊呼着爬了过去。
男人的妹妹?梅里莎凑过去一看,立刻明白了,是男人的二女儿,被乱土堆掩埋着。男人和他妻妹冲上去七手八脚把女孩拽出来。
“慢点!”沈沐芳惊叫,赶紧上去托住女孩,把她放在了之前救回来的姑娘旁边。
“二妹!”男人哭喊着。
“你们去救别人,我救她!”沈沐芳说。
梅里莎离开前最后看了一次女孩,她还在喊:“老汉······”这是重庆的孩子对父亲的称呼。
刚喊了几声,女孩突然挣扎起来,脸色越来越白,人马上不能说话了,只是用双手使劲地抓自己的胸口,抓出很多血槽,身上也不停地抽搐。
梅里莎掩上脸,不去看沈沐芳徒劳的救治,他给姑娘挂上输液瓶,又把伊甸园的水一点点灌进女孩的嘴里,但梅里莎知道这种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伊甸园的泉水很神奇,但必须给身体吸收的时间,而那个女孩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了。
这种情况沈沐芳曾经给她讲过,挤压综合征,坏死机体释放大量毒`素进入血液引发肾衰竭,高钾血症导致的心脏骤停,脂肪滴引起的心血管栓塞,肺部气胸引起的纵隔摆动等等,任何可能都会导致女孩死亡。
但愿伊甸园能再次产生奇迹吧。
附近陆续有人听到声音赶来救人,还有人搬来了刚刚砍来的竹子,为正在救人的沈沐芳和伤者搭出三角棚。
梅里莎和其他人继续在废墟里掏人,陆陆续续又掏出了一个老婆婆,一个年轻女人和三个青壮年男人,然后梅里莎又听到了有人惊呼,他们从粪坑里救出了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男人剩下的那个手臂里还牢牢夹着一个小男孩。
再然后刨出来的都是死人了,而且几乎都没有全尸。梅里莎原本刨出来了一个年幼的女孩,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是被爆炸擦掉了,从正面看没有伤痕,梅里莎还以为孩子活着,然而当她把孩子扶起来后才发现,孩子后背上有个拳头大的洞,内脏都流出来了。
这个女孩是之前那个年轻女人的女儿,女人从废墟里扒出一条薄薄的褥子收敛了女儿的遗体,抱着她放在了空地上。
匆忙救人的时候,防空警报再次被拉响了,敌机又飞回来了。
警察吹着哨子来回跑着,把幸存者赶入防空洞,那个面部血肉模糊的男人抱起梅里莎他们第一个救出来的女孩,沈沐芳抱起那个有挤压综合征的女孩,其余人相互搀扶着,匆匆忙忙跑去了防空洞。
防空洞非常结实,当飞机在外面投`弹的时候,里面除了偶尔会有尘土落下来,完全没有别的坏处了。
沈沐芳把那个女孩平方在地上,让人举着输液瓶,又让梅里莎拿出伊甸园泉水一遍一遍清洗女孩青紫的肢体。
那个被他们救出来的男人抱着小女儿凑近沈沐芳,问:“我二姑娘还有救吗?”
沈沐芳低声说:“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吧。”
他又给女孩喂了些泉水。
“你这个水有效吗?”男人又问。
“这不是水,是西药。”沈沐芳不想让周围人染上迷信习惯,伊甸园的事儿又不能说,于是就这么说了。
男人更加感激了:“这么贵的东西,太谢谢你了,大夫。”
“没什么,”沈沐芳说,“救人要紧。”
旁边有个抱孩子的男人看到了,就安慰男人道:“你家人都还救出那么多口人,算好的了,你看看,那么多人,真好啊。”
男人点点头:“我们是从家里来给娃儿她外公做一周年祭日的,刚做完法事,就遇到空袭了。”
“我们是从上海逃到重庆的,因为上海打仗呢么,没想到重庆也这么惨,快活不下去呦。”男人抱着孩子说。
“你们是上海来的?上海怎么样了?”梅里莎问。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男人说,“我们是去年从上海坐火车到宜昌,而后步行好几个月,逃难到重庆的,身上就是个扁担挑着家当和四岁的儿子,本想重庆能安稳点儿,没想到这里还是灾祸。”
说着男人把怀里的儿子露出来给大家看:“这就是我儿子,王西福,名字是逃难时改的,希望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家于是纷纷认同这孩子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我们都还好啊,好几户人家都是死绝了,连香火都没剩下来,”另有个人说,“我家旁边是一户‘下江人’,房子刚建好没两天,结果这一炸,一家人只活了一个。”
“那个人呢?”有人问。
“没过来防空洞,死活不肯从家里出来。”这人说,“不知道能不能活。”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可不敢再有事儿啊。”
“你是郎中吗?给我大哥看看胳膊!”旁边被梅里莎救出来的一个男人说。
“哎哎哎,”抱着女儿的男人也连忙喊道:“哥哥,快过来看看!”
一个浑身都是大粪的独臂男人夹着儿子被人搀扶着过来。
“你这是怎么整的?”周围没人嫌弃,纷纷关切的问。
男人把断臂的地方给沈沐芳看,说:“轰炸的时候,我一直抱着我儿子,炸弹爆炸后,我一只手臂被炸断了,光剩下肉皮连着,房塌了。我和儿子都被埋了,我就用胳膊夹着儿子往外拱,谁知拱错了方向,掉进粪坑了。”
“你是拱对了啊!其他地方可未必能拱的出来!”
“我给你洗干净伤口,处理一下再上药,但是,大热天掉进粪坑,我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你自己小心,尽早去大医院看看别的医生吧。”沈沐芳说。
“我晓得。”男人说。
沈沐芳于是又掏出一瓶伊甸园泉水,开始帮人治疗。
防空警报熄灭后,众人又从防空洞里匆忙赶回家,想看看能不能再救回来一些人。
其他人都去救人了,梅里莎和沈沐芳依然待在防空洞里救治那个挤压综合征的女孩儿,姑娘全身都被梅里莎用泉水滋润着,但沈沐芳眉头依然紧皱着。
“这姑娘能救回来吗?”梅里莎问。
“以前从没有过。”沈沐芳说,“这里没有手术条件,我没办法进行更深入的治疗。”
“能试试用伊甸园长出来的药草吗?”梅里莎问。
“我只能尽可能的都试一试,但是,中草药对挤压综合征作用微乎其微,而我们没有更加精密的仪器来提炼药物。”沈沐芳说。
“尽人事听天命吧。”梅里莎叹了口气道。
陆陆续续有人把伤员抬到了防空洞里,央求沈沐芳治疗,而他总是来者不拒。
“动静太大了,会被军统注意到的。”梅里莎低声说。
“总不能不管他们。”沈沐芳说。
“你这么好心怎么会被起了个狼人的外号?”梅里莎说。
沈沐芳低头不语。
到了晚上的时候,防空洞里已经或坐或躺,满是伤员了。
梅里莎哄着众伤员和伤员家属说要去买些药物,偷偷出去探查了四周,周围有不少军人在巡逻,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单纯在巡逻还是在找人。
等她带着一袋子药物回到防空洞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两个警察。
“你就是方医生的家人?”警察问。
“是的,”梅里莎瞬间意识到沈沐芳又变成“方牧”了,自己也瞬间换了名字,“我叫做顾念,你们也是来看病的吗?”
警察默不作声,只是打量了梅里莎几眼,又回头看了看沈沐芳,与同伴低语几句,道:“没什么,我就是来探望一下受伤的乡亲们。”
两个警察并肩向防空洞门口走去。
梅里莎在后面抓紧了药品袋子,与沈沐芳对视了一眼。
两个警察已经走到了防空洞门口,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梅里莎听到了有人在对警察喊话:“你们两个,有消息说,军统要抓的罪犯在附近出现过,你们见到过可疑人员了吗?”
梅里莎屏住呼吸,沈沐芳在后面也停下了救人的手。
两个警察很坦然道:“么看到,这里都是我们经常见的熟人,乡里乡亲的,都认识。”
“看这个照片,见过这个男人吗?”
“没见过。”
“你们多留意,这个人悬赏十万现大洋。”
“我们知道了,会留意的。”
防空洞外面安静下里,梅里莎和沈沐芳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额头的冷汗。
外面汽车发动起来,大约是要走了,梅里莎和沈沐芳都松了口气。
然而,外面又传来了另一阵汽车的声音。
一阵更加响亮的汽车声音传了过来,先前发动的汽车声音立刻停止了,有脚步声响起。
“前面是哪一部分的?”有人喊道。
“报告,下官是驻守南桥地区的分队长,正在巡逻途中。”
一阵沉默之后,脚步声纷沓传来:“这是通缉的罪犯,有人看到过吗?”
“报告长官,没有看到。”
“去巡逻吧,注意观察可疑的人。”
“是!”
梅里莎靠近了防空洞口,凝神听外面的声音,听到原本熄火的汽车又重新发动了,心跳不由得又快了几分,衷心祈祷所有的神明让外面那群快点走。
“等等。”
又有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让梅里莎异常熟悉的、魂牵梦绕的声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