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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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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着窗, 往外看了一会儿, 耳畔听得小衡喃喃的说:“这老天爷, 看是要下大雨了, 终于下来雨了!”声音轻轻地, 被这窗口冲进来的风一冲, 就悠悠地荡开了, 简直有种叹息的味道。

望着外面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海棠,我心中不禁苦笑:整个晋国大旱数月,旱情饥荒重创晋国国力, 从而直接影响到其与燕国和吐蕃的作战;如今,大雨似乎终于要来了。经过了长久的忍受,终于要来了。

不料却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国将不国, 燕军兵临城下。而我, 身处空空如也的紫禁城里,还要忙着为一个孕妇接生, 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的天空不一会儿就阴云密布, 空气中隐隐传来阵阵雷声。雨很快的就下来了, 在产房里, 只听得外面风雨大作。那窗户被风吹着, 只是一个劲地摇晃, 一忽儿整个儿地全都打开来,外面的风裹挟着雨,全都倒灌进来。

我赶紧走过去, 将窗户半掩上, 可是却怎么都掩不住。七嫂在床上,一面疼着,一面也看了那雨,微微张开口,说了个字:“雨……”

我苦笑道:“不错,雨下起来了,可真不是时候!”

我们正忙活着,阿碧就回来了。整个人已完全湿透,浑身被雨淋了个遍。地上都拖着一串长长的水迹。阿碧扶着门框,头发上的雨水全把她的前额给盖住了。

她气喘吁吁地站了几刻,我见了她这样子,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大声问:“如何了?”

阿碧摇了摇头:“没用。太医院没人了。只得一个小太监,跟着从前的太医当班的,在那儿忙着收敛东西。奴婢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来,……他说他不会!”

“混账!连公主的话他也不听么?王妃的死活他敢不管么?”我怒道,转眼看见阿碧默默地望着我,眼神中凄苦无奈。她什么也没说,从我身边经过,去忙活七嫂的事情去了。

我一想,不禁自己也觉得好笑:眼下谁还管你什么公主,什么王妃?

全都没有了,全都结束了。

阿碧对接生之事居然还略懂一二。比我和小衡强多了。后来,倒成了她指挥我跟小衡两个忙活。在这样一个时刻,再没有人把我当公主:谁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呢?

我想,我永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天,我们大晋国走到了尽头,紫禁城中,人人四散奔逃。这一天,久旱的金陵终于风雨大作,雷声震耳;而外面的燕军行到了哪里,我们全然不知,只是忙着为一个难产的孕妇接生。

阿碧虽然说是比我们两个强,但也只是稍微多懂一点,更加难的,就不知道了。七嫂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血越流越多,她终于喊了出来。那声音,听了,简直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阿碧说,七嫂可能是难产,孩子怎么也下不来,连头也看不到。可能是胎位不正。七嫂本来身子就弱,加上心神思虑过度,又饮食不济,整日惊慌伤心,更加没有精神,所以生孩子就更加难。

我望着外面不止的雨,忽然想到:皇上并没有离宫,如今想来还在文华殿。而皇上身边太医肯定是有的,不如去文华殿找一找皇上。

想到这里,我回头对小衡和阿碧说:“你们两个在这儿忙,等着,仁轩一会儿可能就从宫外回来了,我现在去找皇上。”

“找皇上?”她们两个都愣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不解的表情。

“公主,你疯了么,这当口儿,找皇上有什么用呀?”小蘅喊道。

“刘太医一直跟着皇上。皇上不走,他定然不会走。我知道他,皇上有旧疾,身边不能离太医。”我站起来,绾了绾头发,准备出门。

阿碧说道:“虽说是如此,但奴婢以为刘太医怕是也走了,如今……”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道:“如今这情况,谁还管什么皇上!”

我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看着七嫂那痛苦的表情,听着她一声声不忍闻的哀嚎,想起我曾经答应七哥、答应八哥的事情,终于还是咬咬牙:“就算这样,也得去看看,也许……也许没走。”

小衡道:“公主,外面风大雨大的,您怎么能出去呢?还是奴婢去吧……”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拉住她说:“你留在这儿,我去就好。你比我会伺候人。我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而且你请不来皇上的御医,还是得我去才行。……就这样说定了,你们好好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回!”

我从自己房里胡乱找了一把伞。阿碧又说,外面雨太大,打不了伞,于是不知从哪儿给我翻出了一件蓑衣,让我打着伞、穿着蓑衣去。我于是穿上了蓑衣,心想:自己可从没穿过这玩意,一个公主穿着蓑衣,大雨中独闯紫禁城,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出了门。

外面的雨还没有减小,雨滴如蚕豆般颗颗打在人身上,打得蓑衣噼里啪啦直响。伞也哗哗作响。我穿不惯蓑衣,只觉得太大,估计不知道是哪一个小太监或者侍卫穿过的,有一股霉味。后背有一处地方,居然还破了几个洞,冰凉的雨水从洞口直灌进来。我的背很快便打湿了。

风很大,伞很难打得住。我用两只手打着伞,还一直拿不稳;蓑衣上的帽子一会儿又掉下来,很是不便。而脚下还要时不时当心水潭,跳来跳去,左绕右绕,真真是顾此失彼。

后来索性直接踩到水潭里了,反正鞋子早就湿透了。

雨帘密布,四下里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雨声中,只听得前方一阵踩水的声音。我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小太监,正打着伞从我前头迎面过来,神色张皇。他从我旁边经过时,还特地瞟了我一眼。大概是没有认出我来,他吼了句:“傻子,往哪儿跑!走这边,才出得去!”

我道:“你要出去么?”

“废话!燕军都进城了,还不赶紧逃命!”

“燕军已经进城了?”

那小太监看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将伞往自己头上又挡了挡,摆摆手大声道:“不跟你这小子废话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保住小命要紧!”

他说着从我旁边走过,蹭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匆匆往后面去了。我往回看看,雨帘之中,早已不见人影。回过神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赶紧往前走。

好在从景仁宫到文华殿这一路我还熟悉。所以雨虽然大,看不清前路,我照样也能凭着印象找到路。文华殿前面,高高的台阶上,雨水如瀑布一般向下倾淌。从前下雨的时候,在台阶之上,都会有太监侍卫先把雨水扫到旁边的水槽里,这样余下的雨水便不会大量的流到台阶。可是如今谁还来管这些呢?

文华殿九重城阙一般的宫殿,层层级级的台阶上,雨水一层一层地流下来。我顾不得这些瀑布样的水,跨步就往上登。一台一台地爬上去,腿也湿了。登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居然还没有踩住,跌了一跤,真是狼狈之极。不过幸好我居然还紧紧抓着这把伞不放。

我上了台阶,从正门走进去,顿时觉得里面温暖如春。抬眼一看,我愣住了。

整个文华殿里安静得像死去一般。门窗紧闭,所有的帘幕全都换成了金黄洒红的。这是大节大礼之时才能用的。而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龙涎香的味道,还有些胭脂味,檀香味,木兰香味,总之是各种杂香都一齐飘散着,熔在一处。

外面的风风雨雨,这里似乎全然不知,全然不觉,简直就是另一个天地。

再往前走,更加目瞪口呆,只见脚下连波斯国进贡的豹茸毯都铺了出来。这豹茸毯可是皇帝大婚、新皇登基才用的最上礼制之物,如今竟然也用上了。毯子踩上去,有如身在云端,软若无物,非常舒适,而且从脚心起就自生一股暖意融融,甚是奇妙。我小时候很喜欢在这毯子上走来走去,有时候玩得累了,就睡着了,不过那也只是在很盛大的典仪中见到它,才可以如此。

现下这豹茸毯上,还洒满了鲜红耀眼的花瓣。各种花的花瓣:牡丹,芍药,海棠,凤仙,全都是红色的,全都不是在这个季节可以见到的;像一滴滴鲜血,零落满路,一直伸向殿中深处。

四周所经之处,帷幔轻扬,红烛高照。每隔几尺,就有一面宝镜立在当地,高高反照着烛光,把大殿映照得金碧辉煌。我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诧异:国破家亡之时,是谁还在这里极尽奢华?除了那个天子,如今还有谁,能在文华殿里把这些都摆出来,把南国最后的荣耀和奢华全都燃烧殆尽?

终于看到了龙座。座前就是那著名的“九乘香炉”,炉身九条金龙盘身屈体,佶屈聱牙,栩栩如生,如欲乘风归去,腾云驾雾。最顶上的一条金龙乃错金镂丝盘结而成,内里皆空,龙鳞尽皆嵌入翡翠珠玉。龙眼是一颗从西海另一头的黑人国进贡过来的硕大晶石,折射光成为七彩。

此刻,香炉之中,青烟袅袅。香味便是从这香炉之中传出来的。那浓烈的气味,让人闻上去就一阵作呕。怕是把后宫里所有的香,全都抛到这九乘香炉里燃着了。

龙座之上,空空如也。从旁边绕过去,后面的暖阁里,挂着南海珍珠缀成的垂珠帐。我用手撩开垂珠帐,那珍珠轻晃,相互击撞,发出环佩在耳的声音。

只见隔着几层金纱丝帐,内中隐约有数人。我再走进去,模糊看去,那人果然是皇上。我的三哥。他身边拥着艳丽的宫人,全都衣衫不整,醉作一团。

这本来应该让人脸红心跳、不堪入目的画面,此刻我看了,却冷静异常。心中仿佛有一道冰凉的潮水涌了起来,把我整个的人、整个的心,都要冻住。

百年来,我晋国歌舞升平,一统江南千里锦绣,以及中原大部。甚至北方的众多土地也入我麾下。晋国国富民强,数代无虞。燕国虽疆土广大,但也不免恭顺服帖。自从百年前那一场大败以来,一直臣服于晋国。每隔十年就送入质子一批。

但是谁想到晋国从昌盛的顶点一至于亡国灭家,竟会如此之快?!公子王孙,尽情挥霍,享乐无度,沉迷不醒。回想我十几年的光阴,哪一年不是满满的酒宴歌舞,哪一年不是满满的射猎游玩?

所以一败涂地,皆因于此。在南晋的公子王孙们忙着吟风弄月,忙着雅集闲会之时,燕国人呢?恐怕都像李承汜那样,拿着兵书,忍辱负重。他们暗地里和蓟北的柔然结盟,学习骑兵之术;还和吐蕃秘密往来,谋划多年。所以如今,才会势如破竹。

而我大晋国的士兵,享惯了荣华富贵,在温柔乡富贵梦里呆得太长久。早就忘了先祖的勇猛。所以,竟一败涂地至此!燕国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把曾经不可一世的晋国打垮,能怪得了谁?

我在这个地方站了一会儿,没有走进那层层金帐。半晌,脚步停转,往回倒退出去。这一路的奢华,太让人触目惊心,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呆下去。

还指望这个人帮我寻太医,救人命?我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路冒着大雨,总算回到了景仁宫。一进天井,抬头就看见仁轩站在游廊上,来回踱着步。

“师兄!你回来了!怎么样?找到产婆没有?”

仁轩抬起头来,看我穿着蓑衣,打着伞,明显愣了一下,他走来把我扶进殿中,边走边说:“你怎的淋成这个样子?为何不让小衡阿碧她们去?”

“先不说这个,产婆到底找到没有?”我急着问道。

仁轩接过我的伞,看我一眼,摇头苦笑道:“全城的人都走了大半。能跑得动的,多半都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夫?”

“那怎么办?七嫂还难产呢。”

仁轩朝屋里努了努嘴,道:“倒是找到了一个太婆。年纪大得很。想来应有些经验。就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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