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阿碧(1/2)
走过一辆又一辆马车, 才发现车队在夜晚还这样热闹。透过车厢, 可以看见里面温暖的灯光, 还有男人女人放肆的笑。在这寒冷的夜里, 听到这些略带淫.浪的笑, 我却连一丝恶心都没有, 只觉得浑身发凉。
阿莫在一座帐篷前停下。帐篷门口, 正守着一个士兵,他脸上包着块布,显然是防感染的。士兵见了李承汜, 当即摘下遮口的布,跪下行礼。
李承汜摆摆手,问阿莫道:“就是这儿了?”
阿莫点头称是。
李承汜又问那守门的士兵:“这都是染了疫病的?”
士兵点点头:“这些……只怕都熬不过今晚的。明早上就直接处理了……”
我一听他这一句, 居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幸而忍住了。李承汜回头又望向我, 道:“你真的要进去?里面……”
我道:“我都已经来这儿了,你还问这个?”
于是李承汜便不再说话了, 只递给我一块遮口的布。然后让那守门的士兵领我进去, 找阿碧。
帐中, 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里幽森森的, 没有一丝灯光。只在顶上留了一个天窗, 容月亮将光透过, 整个营帐里便只有这幽深惨白的月光。
四下里静悄悄的,像是死寂的一般。我似乎还闻得到尸体腐烂的味道。于是不自禁地用布捂住了鼻子,感到一阵恶心。这里堆放的, 都是整个车队行进过程中, 感染疫病、无可救药的人。当初,十九如果不是被我看到了,现在只怕也已被拖到了这里。
我进去之后,李承汜居然也跟着进来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
领路的士兵走到营帐中间一处地方,指着脚下一个半躺着的人,她的脸还被旁边一个的腿埋住了。
这人竟然就是阿碧。
士兵退到一边。我刚刚要蹲下身,李承汜却先走来,俯下身,拿开那挡在她脸前的一只腿。在我面前不远处守着,望着我沉默不语。阿莫点燃了蜡烛,擎着,烛光映照在营帐里,四周都画出了影影绰绰的鬼影。烛光也照在我面前这人的脸上。
果然是阿碧。她躺在那里,脸苍白的就好像这天上的月亮。但比那月亮还要瘦几分。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向她的脸,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她的脸僵硬的,好像冬天的悬崖,又冷,又硬,一丝活气也无。但总算两手摸上去,还感觉到那悬崖下微微涌动的血。
“阿……阿碧。”我颤声道,几乎这两个字是我最不想要喊出来的。可是我艰难张口,总算说出了这个让我纠结的名字。
阿碧并没有动静,可是眉毛却有了反应。
“阿碧,醒来……”我又唤道。
那守门的士兵这时候终于开口道:“姑娘,这……这人只怕是不中用了。今天黄昏的时候,抬过来就快没气了。”
我仍是在那儿等了一会儿,阿碧这才终于动了动,嘴张一张,道:“我……我这是到了地府了么?”声音好像从紧闭的石门里拼命挤出来的一般。
我苦笑,道:“你没有到地府。你还在人间呢。我是长安。你睁开眼看看我。”
阿碧听了,突然激动起来:“公主?公主?”她叫了几声,忽然声音又低下去,喃喃地道:“阎罗王呵,你莫骗我了。我定是在阴曹……阴曹地府了。公主怎会见我?我这一生,她……她只怕是不肯原谅我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继续道:“阿碧。你睁眼看看,我就是你的公主。”
阿碧闭着的眼,果然真的睁开了。那双眼,还是像从前一样,泛着光华,在惨白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阿碧惊喜道:“公主!你……你果然是公主!”
我也笑道:“是。我是。”
她此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阵死命地挣扎。我赶紧伸手扶着。她坐起来看着我,我分明看到她眼里晶莹闪烁。
“公主,你……你怎的来看我?我……”
我止住她道:“我……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好不好……”
那一双大眼睛里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忽然哭道:“公主!你何必来看我?我没脸见你,没脸见你……”
她摇着头,扑倒在另一边,却一摸,旁边那人居然已经死了半日,当即吓得叫了起来。
我忍住泪,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阿碧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试探着问道:“公主?你原谅我了?”
我犹豫一下,心里挣扎着。划过那些过往,所有的伤心和喜悦,恩情和背叛。“是啊,我原谅你了。那些……那些本该是必然的啊……”
我感觉阿碧忽然开心地笑了。只听她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公主肯原谅我,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阿碧……阿碧死而无憾了。”
她躺在我怀中,转头望着那月亮,悠悠地道:“公主,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公主和姐姐,对我最好。可惜姐姐去得早,这世上只有公主了……公主就如同我的姐姐一般。公主,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的姐姐是谁么?”
我望着那漆黑的营帐,道:“是谁?”
“我的姐姐外号叫‘千面狐狸’。她……她是江湖上第一易容高手……”
没有想到,阿碧的姐姐居然是一个江湖人士。而她有那么好的身手,多半也是传自她姐姐了。她那一手易容的绝活,想必也是她姐姐所教。
“……可是,可是现在,公主是我的姐姐啦!我好高兴……”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明显小了下来。
营帐里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只听她一个人喃喃地说话。她接着道:“姐姐……公主,我从你见你第一面起,就很感激你……那时我奉了公子之命,假装成民女卖身葬父,是你第一个……第一个出来为我解围……”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原来那年我随着李承汜出宫,在客栈之外见到的那个卖身葬父的贫女,居然就是她!怪道我后来见了阿碧,总觉她有些熟悉。后来我将那贫女送给了李承汜,李承汜又将她打发走了,其实就是为了在宫中方便跟她见面,因为她是可以随便易容的。当然可以做眼线。
而李承汜那次肯答应同我出宫玩,又是去翰文轩,又是去酒楼吃饭,原来都只是为了遇见阿碧。然后借我的身份,带她入宫,再让我将她送给他。他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好,我定然会将“阿碧”送给他。
我想起了李承汜那时候的话。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答应跟我一起出宫?
我还想起了他领着我,头一次去了翰文轩。还来到那闹市上。我玩了那扔圈套物的游戏,结果只得到一个草帽;而他随随便便一出手,就什么都能套中。
我如今知道,从前很多事,都是李承汜算计好的。但我却未料到,他竟算计得如此早,如此深。在我们还刚认识的时候,在我还没对他心动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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